翌日,皇宫慈宁殿。
宫女和太监们屏气凝神地垂首站着,尽皆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发出任何异常的动静。
其实这等氛围在宫中颇为罕见,天子登基十二载以来,无论民间和边疆军民如何评价他,至少在宫里他有着仁德天子之称,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地责罚宫人。
然而这位宽仁温厚的天子今天一开口便是严厉的训斥。
“混账东西!”
李端坐在长榻上,冷眼望着跪在下方的三皇子李宗简,脸上的怒色丝毫不加掩饰。
长榻另一头坐着一位端庄雍容的妇人,她便是为天家育有两位皇子的正宫皇后许氏。
殿内还站着两位年轻男子。
第一位是皇长子陈王李宗朝,旁边的则是二皇子相王李宗本。
李宗朝时年二十二岁,既是皇后所出也是天家长子,在很多人看来他是板上钉钉的储君人选,另外两位成年皇子根本没有和他竞争的本钱。
随着年岁渐长,李宗朝在数位当世大儒的教导下愈发显得沉稳厚重,虽然看起来并无出挑之处,但是对于一位志在储君之位的皇子来说,安分守己便是极好的表现。
二皇子李宗本刚满二十岁,乃是淑妃柳氏所出。
柳淑妃在宫中本本分分,虽然不比许皇后得宠,但是因为柔顺谨慎的性子也颇得宫人敬重。她不太擅长小意逢迎,大部分时候都守在自己的寝殿中读书写字,这样的习惯反而让天子对她另眼相看,每隔几天都会去转一转。
李宗本似乎遗传了母妃的性情,从小便展露出天赋才情,在京中读书人看来颇有文才,偶尔也会参加京中一些比较重要的文会。
虽然才华横溢令人艳羡,李宗本却从未刻意结交文人,更不必说朝中大臣,颇有几分超然物外的风姿。
这两位皇子望着规规矩矩跪在地上的三弟李宗简,大皇子微微皱眉,二皇子则神情平静。
他们两人都不是在深宫中长大不知人间疾苦的皇子,元嘉之变发生的时候,大皇子九岁二皇子七岁,都已经有了一定的认知能力。
但那个时候李宗简不满四岁,勉强开始记事,却不知道自己的父皇和母后是在何等艰难的情况下撑起大齐的国运。又因为许皇后难以避免的疼爱,李宗简渐渐养成骄横霸蛮的性子。
一直以来,李端对他都不算严苛,也因为某些方面的考虑默许他和左相的孙子厮混,但是他没有想到这个逆子竟然敢做出昨日那般荒唐的举动。
李宗简的表情显得非常委屈,低声说道:“父皇,儿臣昨日并未为难陆沉。先前听说,李家李云义在矾楼宴请陆沉,他只想着结交这等少年英雄,又无半点不敬之意,陆沉不仅对他的好意置之不理,还在言语中多次威胁。”
他没有注意到李端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自顾自地说道:“儿臣想着李云义虽然只是一个举人身份,可他终究是左相的孙子,无论如何总得让相府面子上过得去。陆沉是父皇器重的武将,又要去边军履职,完全没必要和相府交恶。儿臣想为父皇分忧,于是便自作主张说和他们,并无半点坏心啊,还请父皇明鉴。”
“如此说来,你倒是一心替朕考虑?”李端寒声说道。
听着这般冰冷的语调,李宗简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望着天子冰冷的目光,脸上登时浮现无尽的恐惧。
许皇后见状连忙柔声道:“陛下息怒。”
在这些皇子们面前,李端终究要给自己的发妻几分体面,因此没有立刻发作。
许皇后便对宫人们说道:“你们先退下罢。”
“是,娘娘。”
众人齐声应下,然后迈着极轻的步伐退出慈宁殿。
李端依旧盯着李宗简,缓缓道:“相府的体面与你何干?”
这句话出口后,许皇后的神情遽然一变,大皇子和二皇子也都心中一震。
李宗简倒也不笨,立刻品出天子这句话里的深意。
他和李云义走得很近其实无伤大雅,毕竟李云义虽然极受左相的疼爱,但也是京中极其出名的纨绔浪荡子,没有人觉得他可以继承锦麟李氏的各种资源。像这种无能无才的纨绔子弟哪家都有,顶多就是会让人感叹一句,左相宦海沉浮几十年,城府深沉计谋深远最后却疼爱这样的不肖子弟,真可谓令人难以理解。
简而言之,三皇子和李云义本质上是一类人,他们只要不涉足正经大事,平日里稍稍胡闹一些,也没人将他们当回事。
但是昨天那件事的意义却不同。
那不是权贵子弟争风吃醋或者意气之争,边军将帅是天子极其倚重的力量,与朝堂之上以左相为首的百官属于对立的群体。
三皇子为左相的孙子出头,对象则是刚刚获得嘉赏的边军武将,这让天下人如何看待此事?
有些事经不起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