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077【点一盏灯】
战场右翼,秦淳的亲卫营匆匆赶来,在他们还没有接手防线的时候,变化再度发生。
此时厉冰雪已经看见远处的动静,那支广陵骑兵在一名年轻武将的带领下朝敌人的中军发起搏命的冲锋,这个举动看似很鲁莽很冲动,然而却无比契合她的构想。
她先前选择进攻景军右翼一方面是出于便利,另一方面自然是早有观察。
在靖州都督府历练多年,尤其是近两年几乎每隔几天就会和小股敌人交手过招,厉冰雪对景朝老卒和北燕军队的特点非常熟悉。
她只需要很短的时间就能分辨出敌方军队归属于哪一方,今日亦不例外。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想过要强行击溃景朝步卒,虽然对于飞羽营而言这并非绝对不能做到,可是肯定会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飞羽营不属于她厉冰雪个人,而是靖州都督府极为宝贵的精锐游骑军。
纷繁混乱的战场上,厉冰雪的目标一以贯之,先前所有的决定都是为这最后一击做铺垫。
她将景朝骑兵调动然后逼到外围,接下来猛攻敌方右翼是为了将秦淳的亲信底牌拉出来,最终目的却是要打一个时间差,直插敌军肋部!
这里是北燕沫阳路大将军陈孝宽手下的兵,虽然在北燕军队中实力较强,但是根本无法和坚韧的景朝老卒相比,只要能击溃这支军队,敌军整体阵型必然溃散,接下来便再无扭转的机会。
想要达成这一点必须频繁调动敌军的防线,还要广陵军敢于舍命强攻敌人的心脏,如此才能创造出足够的空间。
厉冰雪清冷的声音传遍四周,随即只见军旗变向,飞羽营将士心领神会,跟随她猛然转向东北。
他们甩开尾随而来的秦淳亲卫营步卒,在战场上划出一道优美且犀利的弧线,如天神下凡一般来到北燕军队的面前。
破阵!
犹如一柄锋利的长刀插入软嫩的豆腐,然后反手一搅,便是支离破碎!
北燕军队鏖战许久,此刻已经十分乏力,面对人人皆是高头大马的飞羽营骑兵,他们在主将愤怒的吼声中坚持了几息时间,然后直接溃散。
厉冰雪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长时间在最前线厮杀,她身体里的内劲同样消失得很快,但是对于一位六岁时就开始练气、九岁就能初窥武学门槛的天才来说,她用无数血汗换来的是远超常人的强韧意志。
她鬓边的青丝因为汗水粘连,但她手中的马槊依旧强劲有力挡者即死。
身边的百余骑是厉天润亲自选出来的年轻俊彦,他们武学天赋不及厉冰雪,可是足够忠心足够悍勇,正是这百余人以厉冰雪为核心撑起飞羽营的骨架。
在他们第一波凶悍到极致的攻击下,北燕军队根本没有还手之力,然后朝后方溃散而撤,这股溃兵直接影响到战争的局势,让秦淳一直维持的完整防线直接崩溃。
倒卷珠帘之势已成,厉冰雪仍未松懈,带领飞羽营如驱赶牛羊一般,步步紧逼迫使北燕军队倒冲景军本阵。
先前秦淳试图用裹挟百姓的方法让广陵守军投鼠忌器,现在厉冰雪以牙还牙,战争胜负的天平逐渐倾斜。
当此时,秦淳的亲卫营还跟在飞羽营屁股后面,他们没有想到北燕军队溃败得如此迅速,仿佛是跟靖州骑兵有了提前的约定。
主将愤怒地叱骂着,同时命令部属斜插阻挡,但是厉冰雪又怎会给他这个机会,裹挟着北燕败兵径直冲向秦淳所在的中军。
她终于能喘口气,却没有时间歇息,因为战事还未结束。
这一刻她非常好奇广陵骑兵的主将是谁,为何之前查看资料时没有任何相关的记载,甚至她都不知道广陵守军何时有了一支千人骑兵。
现在她只希望对方能再坚持片刻时间,等到景军本阵被冲垮,那便是里应外合大胜之机。
陆沉自然不知道厉冰雪对他的期许,厮杀这么长的时间,他已经清晰地感知到体内力量流失的速度在加快,旁边其他人除了林溪之外,大多已经出现动作迟缓的迹象。
但是这并不重要。
随着左翼广陵步卒不要命的奋勇推进,右后方飞羽营裹挟着败军再三冲击,景军本阵不可避免地松动,破绽越来越多。
对于已经带人杀进来的陆沉来说,现在就是最后决战的时刻。
人是血人,马是血马。
再往前,距离敌军的帅旗已经只有不到二十丈。
陆沉死死盯着那里,眼中再无他物。
这二十丈的距离不知有多少敌人阻拦,仿佛是一道天堑横在眼前。
他探出左手摸了摸坐骑的颈部,又贴着它的耳朵低声道:“帮我一次。”
坐骑晃了晃脑袋,显然没有听懂这句话,但是下一刻它便有了动作,在已经筋疲力尽的情况下,这匹神骏再度奋起,一往无前地迈开四蹄开始加速。
一个人,一把刀,向死而生。
这一幕落在其他人眼中,似乎有某种情绪在胸膛里炸开。
林溪第一个反应过来,她眼中并无柔情缱绻,唯余肝胆相照。
她明白陆沉在做什么,为何要这样做。
或许明天太阳升起之后,这位聪明又体贴的师弟不会记得今日战场上心绪的变化,但至少在此时此刻,他只想做一件事。
将这些暴虐成性的景廉人留下来,杀光他们,用他们的首级筑造一座震慑后人的京观!
在来到广陵之前,林溪对南齐境内有钱有势之辈有种天然的不信任,因为她在北地见过太多的人间地狱,造成这一切的根源不止在于齐朝皇室,更有数之不尽的门阀权贵,是他们让大齐帝国孱弱如斯,卑微如斯,苦痛如斯。
是陆沉改变了她的看法,哪怕只是很微小的一部分。
他本可以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富家公子,哪怕广陵城破淮州失陷,只要陆家及时去讨好景朝的豺狼,就像河洛城里那些人做的一样,他依然可以维持奢遮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