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战时,大家还能聚在一起,喝茶看报,说说玩笑,但自从战败的消息传来,气氛便陡然严肃起来。
众人都在好奇省府的命令,到底还要不要继续戒严,或者说,是否还有戒严的必要。战败的消息铺天盖地,市民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如明镜似的,都知道奉军已经输了,而且输得很难看。
镇威军副总司令孙九功忙于应付各项公务、各国领事馆的质询、以及省府各界的责难,早已没有余暇再去亲自过问戒严队的具体事宜。
江家依附于奉张,江连横自然也是忧心忡忡,跟同僚闲话时,往往显得心不在焉。
这天上午,众人正在议论的时候,忽然有戒严队的老柴敲门。
进屋以后,也不汇报工作,只顾急着冲江连横招手。
“江老板,你来一下,快来快来!”
江连横起身走过去,不解地问:“什么事儿?”
老柴俯首帖耳,悄声急道:“你快去接待室一趟,吴大帅想要见你。”
“谁要见我?”江连横一时没反应过来。
那老柴神神秘秘的,急忙把办公室的房门关上,随后又在走廊里左右两眼,确认四下无人时,方才开口说道:“吴大帅,吴老二呀,啧,吴大舌头!”
江连横一听,差点儿没把腰给闪了。
吴大舌头,那是张老疙瘩的结义二哥,现为黑龙江督军,实乃位高权重之人。
江连横认得他,他也认得江连横。
毕竟,江家是随同老张发迹的,早在吴大舌头还是个旅长时,江连横就已跟他有过交集。
若没有,江家的生意又岂能远到黑省,且从无半点差池?
不过,交情虽有,但不算太深,吴大舌头从戎多年,在奉天的时候少,去黑省就职以后,便不曾再见。
堂堂一省督军,想要见的人,哪有见不到的道理。
江连横立马朝着接待室快步疾走,边走边问:“真拿我当盘儿菜呀,帅爷见我干啥,他等多长时间了?”
“刚来,刚来!”老柴跟在后头说,“但他找你有啥事儿,我就不知道了。”
说话间,便已行至接待室门口。
江连横理了理长衫,随即推开房门,就见一个老登,身穿貂皮大氅,正独自在屋内急得团团乱转。
听见动静,那老登急忙转过身,现出一张圆圆滚滚、满脸横肉的大脸,忽然拱手抱拳,快步迎了上来。
“江老板,不不不,江队长好啊!”
吴大舌头的语速很快,说话本就有些含混,如今因为焦虑,吐字更是令人难以分辨。
江连横立马抱拳回礼,诚惶诚恐道:“哎我天呐,帅爷,您可别跟我这样,江某无福消受呀!”
“受得了,受得了!”
吴大舌头忙把江连横引进屋内,随手关上房门。
“帅爷,啥时候回来的?”江连横恭敬道,“您说您要见我,派人吱一声就行了,哪用得着您亲自跑一趟呀!”
吴大舌头摆了摆手,却说:“唉,此一时彼一时,我只是顺道路过奉天,特地来跟江队长请示一下。”
“不是,您这是……”江连横揣测了半晌,并不觉得对方在故意寒碜他,就问,“帅爷,您来奉天,还用得着跟谁请示么,就算要请示,他也轮不着跟我请示呀!”
“你不是戒严司令部的执勤队长么?”
“是啊!”
“那就应该跟你请示,没错儿!”
吴大舌头的态度很坚定。
江连横见了,若有所悟,思忖片刻,却问:“帅爷,那您没去找孙司令?”
“嗐,他那边正忙着接见小鬼子呢!”吴大舌头叹声道,“我时间有限,待会儿就得走了。”
江连横没明白。
细问之下,吴大舌头才说:“这事儿,你不知道也正常。大帅在关内打了败仗,吴秀才把持京师首府,马上就要通电全国,把大帅的职务都给撤了。”
江连横皱眉道:“他说撤就能撤了?”
“那倒是不能,但那小子是哑巴吃臭虫,没憋好屁,昨天刚派人跟我联系,说准备让我来接替大帅,当奉天督军,还说我跟他都姓吴,祖籍都是鲁省,让我识大体,我识他老娘!谁他妈姓吴,老子明明姓张!”
江连横恍然大悟。
原来吴秀才准备挑拨离间,且不论张大帅怎么想,吴大舌头却先不安起来。
权柄之下,亲生父子都可能互相残害,何况两人只是结义兄弟。
虽说张大帅十分信任二哥,可奉天刚打了败仗,吴大舌头就路过奉天,瓜田李下,难免令人猜忌。
毕竟,当年的冯三哥,就曾因为抢奉天督军的位置,一度跟老张反目。
闻听此言,江连横赶忙宽慰道:“帅爷,您跟大帅是什么感情啊,还用我汇报您来奉天的行程么?”
吴大舌头却说:“哎呀,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可是人心隔肚皮呀,我怕大帅听信谗言,还是论迹不论心,该咋办就咋办,我来跟你汇报行程,待会儿还请有劳江队长,陪我去趟车站,给我做个证。”
江连横的职位,好比省府锦衣卫,官儿没多大,但权势瘆人。
听了吴大舌头的请求,江连横自然没有推辞,当即连声应承,只是转而又问:“帅爷,您刚才说的这份任命,大概会什么时候发布?”
“我估摸着,明天就会通电全国了。”吴大舌头说,“你也准备着点,到时候,大帅没准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江连横点了点头。
他想的就是这件事,京师首府倘若通电撤销张大帅的职务,尽管老张的实权不会受到影响,但执掌奉天的法理毕竟没了,总要有个过得去的说法才行。
江连横暗自想了几种可能性,随即又摇了摇头,笑自己瞎操心,只管奉命行事就好。
“帅爷,您先坐。”
“好好好,江老板也坐,也坐。”
推辞几句,两人相继落座,江连横又问:“帅爷,那您这趟,是准备去滦州?”
吴大舌头点头道:“对,这种敏感时期,不好让人带话,我得亲自去见大帅一面。”
“我听说,奉军大部分士兵,现在都已经退到滦州了?”
“是吧,应该是,再退下去,应该就是榆关了,我得抓紧时间。”
“帅爷,您能帮我个忙么?”江连横面露惭愧道,“我家有个弟弟,这次打仗被调去前线了,一直没有消息,您到了榆关,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帮我问问,也不用麻烦什么,家里只想知道个平安就好。”
这仗既然已经打完了,想来托人过问军中之事,也不算什么忌讳了。
人人求我,我求人人。
吴大舌头正用得着江连横的时候,哪有半分迟疑,当场拍桌定道:“那有啥麻烦的,江队长,你弟叫啥,我去那边问问,直接给你带回来不就完了,多大点事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