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家离得毕竟太近,程芳便没再多劝,点了点头,说让哥俩儿慢聊,有事儿叫她,随后便自顾自地回里屋去了。
王正南瞥了两眼西风,随即会心一笑,就问:“吵架了吧?”
李正西点了支烟,摇头叹道:“屁大点事儿,没完没了。”
“这次又因为啥呀?”
“钱呗!”
李正西索性把方才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
王正南听罢,沉吟半晌儿,却并非是在思考,而是有些犹豫,在心里反复掂量片刻,最终也只是摇了摇头,却说:“不是钱的事儿。”
李正西一愣,连连摆手道:“拉倒吧,这就是钱的事儿,我要是有个几十上百万,还至于因为这事儿闹别扭么?”
“嗯……那你说是就是吧!”
“嘶,二哥,你咋还学上卖关子了,说话说半截儿,让不让人活了?”
王正南叹了口气,反问道:“我说了,你就能听么?”
“那你也得先说出来呀!”李正西急道。
王正南略显为难道:“西风,要是放在以前,我就跟你盘道盘道了,可现在不一样,咱都已经成家了,这是你的家事,我也不太方便说太多。”
“不方便?”李正西差点儿怀疑自己耳朵坏了,“二哥,从小玩到大,二十几年了,你还跟我不方便上了?”
“唉,此一时,彼一时。”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想让我以后别帮他们,对不对?”
“我可没这么说。”王正南连忙否认道,“你如果愿意帮他们,那就帮吧!我也想过了,假设你帮十个人,有九个是白眼狼,以后能有一个真心记着你的好,能帮你扛事儿,那这份钱,就不算白花,毕竟没人能做到稳赚不赔,对吧?”
“稳赚不赔?”李正西皱起眉头问,“二哥,我对兄弟向来是掏心掏肺,怎么在你嘴里成买卖了?”
“啧,你别总是一提买卖就那副表情,行不行啊?”王正南解释道,“买卖咋了,有买有卖,这又不算什么脏事儿,买卖就是供求,换句话说,这世上其实处处都是买卖,交朋友不也得求个有来有往嘛!”
“那你的意思是说,现在有个人马上就要死了,你明明能救他,还得先问问他能不能报答你?”
“你看你,老跟我搁这抬杠,有意思么?”
“我不觉得这是抬杠。”李正西说,“二哥,你是没干过脏活儿,兄弟这俩字儿,多少钱你也买不来。”
“好好好,不争不争!”王正南呵呵笑道,“你说的有道理,我说的也没毛病,咱俩求同存异,总行了吧?”
尽管哥俩儿感情极深,但在许多事情的看法上,却相去甚远。
而且,其间的差距,也因各自的差事不同,进而逐年扩大,似乎终将背道而驰。
李正西经历过生死,干的脏活儿越多,便越是看重兄弟二字。
他过的根本就不是寻常百姓的平凡生活,其思维模式、行为准则、价值判断,自然有别于常人,更没法以常人的标准来评判其所作所为。
王正南久经生意场,参与的交涉、谈判越多,便越是懂得权衡利弊。
若能将两人互相调换,或许才能对彼此的看法,怀有更深的感悟;可惜不能,两人间的鸿沟,自然便随之越来越深。
静默片刻,李正西感觉有些尴尬,便岔开话题,问:“二哥,你那粮油店咋样了?”
一提这事儿,王正南就乐了,点头忙说:“嫂子同意了,铺面我都找好了,估计开春儿以后就能开业!”
“不错不错!”李正西真心替二哥高兴,“以后,你也算是有自己的产业了。”
“哈哈哈,你也得抓点紧,养家不容易,干点啥呗,只要不跟家里有冲突,嫂子都能同意。”
“我不用了,现在就挺好,时不时还得给家里跑活儿呢!”
王正南咂了咂嘴,却说:“西风,你也得攒点钱,置办点产业,都是成家的人了,别光想着你自己呀!既然成家了,那就得媳妇儿孩子摆在第一位,懂不?”
“那家里咋办?”李正西忽然警觉。
“什么家里?”
“大哥大嫂。”
“你看你,又抬杠,这是两码事儿!”王正南叹声道,“我的意思是,你得在心里……”
“我心里就是大哥大嫂。”李正西打断道,“没有大哥大嫂,咱哪来的钱娶媳妇儿?你是不是又要说我抬杠了,我可没抬杠,你整天跟那帮商人打转——”
说着,他忽然看向南风,低声嘱咐道:“二哥,你可别掉钱眼儿里了呀!”
“让你说的,我至于么!”王正南略显不满,“你别说的好像就你长良心似的,行不行?”
“那就好!”李正西拍腿起身,“行了,这饭菜味儿都飘出来了,我回去了,你们两口子赶紧吃饭吧!”
“你也在这吃一口呗!”王正南急忙起身相送。
“不了,我要在你这吃,我怕家里那位气过去。”
“回去好好说说,这事儿你自己反思反思。”
两人快步穿过小院。
刚过中门,王正南忽然想起了什么,便说:“西风,你愿不愿意帮癞子他们,这事儿我就不管了,但有一点,我得跟你明说。”
“神神秘秘的,有事儿你就说呗!”李正西脚步未停。
“癞子他们,你抽空得好好管教管教,让他们摆正自己的位置。”
“这话怎么讲?”
“前两天,我听两个响子说,小河沿儿好像有个人,冒充江家的弟兄,在外头满嘴胡咧咧,让人给报上来了。”
“谁呀?”李正西在大门口停下脚步。
“我哪知道,我又没功夫细打听!”王正南说,“我见到那俩响子的时候,他们都去跟东哥报完信了。”
“确定是癞子他们那些人?”
“不确定,但小河沿儿毕竟是你的地面儿么,我只是怀疑,你提醒提醒他们,别一天天的不着四六。”
李正西在脑子里想了一圈儿,不记得有谁跟他说过这事,便没太在意,只是问:“这要抓着了,得咋处置?插了?”
“估计得看后果。”王正南嘟囔道,“如果纯粹为了吹牛,倒也没啥事儿,可要是顶着江家的名,到处得罪人,那就另当别论了,我估计,最次也是‘挂甲’起步。”
“这天挂甲,那跟插了有啥两样儿?”
“一个人收,一个天收,没准那小子命大呢!”王正南拍了拍西风的肩膀,“行了,不是你手底下的人最好,那也提醒提醒,如果是你的人,你也别去求情……”
“要真是癞子他们,我自己动手。”
李正西虽说惯着弟兄,但前提是不能触及江家,否则下手也绝不含糊。
王正南深知他的脾气,不敢说太多,临别之际,也只是随口嘱咐道:“西风,这么多年了,你也应该从当年那帮小靠扇的里头,挑几个能拿事儿的练练了,眼睛睁大点,别看走眼了。”
“行行行,我知道了。”李正西满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随即迈步朝家走去。
王正南目送西风进了院门,正要抹身回屋时,却见冬日余晖流光溢彩,远天由金色到暗紫,其间夹杂着一片橙色的云海,如群芳争艳,似怒潮翻涌,层层叠叠,甚为壮观。
南风眼前一亮,急得左顾右盼,想要邀人共赏。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可惜,等到家丁仆从冲出来时,方才那般令人心潮澎湃的盛景,眨眼间便已烟消云散,终究只有他一人独自得见。
忽然有些叹惋,待到他转过身时,却见冰消雪融,阳春三月,恰是乍暖还寒时候。
民国十一年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