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无仁义之战(九)(2 / 2)

“这怎么能是安慰呢,这是事实好不啦?”

“什么事实?”

“事实就是,我现在根本不缺钱,兄弟要是手头紧,我现在就叫家里送金条过来赎人。”

“免谈。”

“好好好,不谈不谈。”

黄麻皮慌忙改口道:“我的意思是,我的家产已经足够我花了,我就算讲谎话,说不够我花,侬肯定也不会相信。可我够花了,我的那些徒弟们呢?就算我不想抢别人的生意,我那些徒弟们也会逼着我去抢,我的财路,就是他们的财路,我要是金盆洗手,他们也不会同意,侬懂我的意思吧?”

江连横点点头:“所以,你不敢报复卢公子。”

“如果换成是侬,侬敢报复他么?”

江连横低头看向火盆里的余烬,沉默了许久,终究没有回答。

倘若是放在十几年前,他必定会毫不犹豫的回答:他敢!

并且,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将报复的念头付诸行动。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早已不再是“横竖老哥自己一个人干靠”。

他有一大家子的妻儿老小需要照顾,有十几个情同手足的弟兄要靠他吃饭,他早已无法全凭自己的好恶做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不再为自己而活——他若是倒了,这些人全都在劫难逃!及至此时,江连横才终于有了深切的体会:他那七个叔父辈,为什么全都打了一辈子的光棍儿。

难道“串儿红”对“海老鸮”的心意,还不够明显?

“那首诗咋说来着?”江连横忽然想起三叔当年教过他的一首宋词。

“什么诗?”黄麻皮蓦地一愣,自然不解其意。

没想到,话音刚落,房门外便幽幽地飘来一阵吟诵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谁他妈在门口叫丧呐?”

江连横厉声骂了一嘴,紧接着就见房门推开一条缝儿,竟是闯虎探头进来,问:

“东家,你说的是这一首吧?这是词啊!”

“滚蛋,别他妈瞎接话茬儿!”

闯虎点头哈腰,连忙赔笑道:“东家,那个……”他瞄了一眼黄麻皮,“那谁他们回来了,虎逼。”

江连横应声起身,一边朝门外走去,一边冲闯虎吩咐道:“你在这看着他。”

说罢,推开房门,穿过庭院,奔大门口刚走几步,迎面就见赵国砚等人臊眉耷眼地垂手而立。

目光掠过众人,清点了一遍,发觉少了几个,江连横心里便已猜出个大概。

“东家,给你丢脸了。”

赵国砚垂下脑袋,声音闷闷的,尽管今晚灭了不少青帮弟子,但却没能追击到最重要的目标,张小林生死未卜,眼下只能按照最坏的打算来推测。

江连横的脸色顿时阴沉起来。

众弟兄见状,急忙纷纷喊冤叫屈。

“东家,这事儿不能赖咱们呐!三爷那边可能出了岔子,张公馆的保镖一个都没调走!”

“是啊,而且杜公馆里的人,好像提前有防备似的,姓杜的一晚上都没回来,张小林半道还被救了!”

“三爷这会儿回来了么?”

眼见着众人互相推诿,渐渐要把李正西牵扯进来,赵国砚登时怒火中烧,回身骂道:“都给我闭嘴,还他妈是不是爷们儿了,找什么借口?”

说罢,赵国砚“扑通”一声,跪在江连横面前,一把将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

“东家,刚才计划有变,是我让大伙儿强行动手的,要罚,也该是我担着,弟兄们刚才都拼了命,求东家开个人情吧!”

眼见“江家太保”如此这般,众弟兄立马噤声闭嘴,呼啦啦全跪下来,再无二话,口中只道:“我也认罚!”

话音刚落,忽又听院门外传来一阵紧促的脚步声。

江连横抬头看去,却见李正西左手提着卷刃的朴刀,右手握着镜面儿盒子,衣衫凌乱,气喘如牛,踉踉跄跄,跌跌撞撞,领着三个胡匪,应声闯进院门。

见西风满面血污,众弟兄不禁心头一凛,再去仔细查看,方才稍稍松了口气。

脸上血,是仇人血。

李正西只是受了点擦伤,并无大碍,不过是才经历一番搏杀,难免有些精疲力竭。

慌忙上前询问,才知十六铺码头火并的来龙去脉。

原来,粤帮夜渡黄浦江,倾巢出动,杀上岸来,李正西等人且战且退,终于回到了皖省同乡会馆,斧头帮总舵出头应战,双方大闹法租界,终于引来法捕房前来压场。

只不过,这一次,法捕房的老柴没再拉偏架,反倒在黄麻皮的授意下,重点打压了粤帮。

“闹天宫”王怀猛当场杀了两个老柴,惊动了法捕房高层,于是又增派了若干安南巡捕,下了杀令,这才堪堪将粤帮哥仔赶出了法租界。

想来,青帮是沪上资格最老的会党;粤帮是沪上根基最深的商帮,潮帮又是沪上最具财势的土货商。

这三股势力合围起来,共同追剿斧头帮,换做是谁也难以招架。

江家人数又少,只能凭借出奇制胜。

可惜,不如意事常八九,兵行险招,自然难以面面俱到。

计划成了大半,那是人算;杀敌无数,临到啃节儿时,才是天算。

事已至此,无论是赵国砚,还是李正西,全都战战兢兢的,不敢抬头去看江连横。

他俩尚且如此,其他“响子”自然更不必多说。

若是放在以往,江连横必定要大发雷霆,挨个儿问责。

然而,今晚不知什么缘故,江连横竟罕见的没有动怒,而是怔怔地看了看几个弟兄,忽然拍了拍赵国砚的肩膀,继而捏了捏李正西的胳膊,却道:“弟兄们辛苦了!”

众人愕然,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接话。

只听江连横继续说:“这边毕竟不是家里,我这个当家的,也没能在官面儿上给哥几个开道、铺路,所以也不用太自责。国砚,记得把出事儿的弟兄的名字写下来,过后妥善照顾他们的家人。”

说着,他忽然抬起手中的腕表,看了两眼时间,喃喃自语道:

“粤帮……还差最后一步,再等等吧!另外,明儿给家里拍封电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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