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长仍旧在身边絮絮叨叨个不停。
“阎爷,侬这样让我很难办呐,明明讲好了半分钟,阿拉都在外头等了三分钟了,枪还在响,我如果还不出头,饭碗恐怕都保不了的啦!”
“把他们杀了!”阎潮生冷冷地说。
“那是当然的啦,侬放心好啦,派出去的都是自己人。”大队长皱着眉头说,“不过,几个这次搞的动静实在太大了,我也没办法,只能麻烦阎爷侬辛苦一下,跟阿拉回去喝杯茶吧!”
“盘查刚才在车站里的所有旅客!”阎潮生恨恨说道,口吻近乎于命令。
“什么?”大队长瞪大了眼睛,“阎爷,侬不要乱讲好不啦?刚才这车站里,少说也有三四百号人,全都盘查,阿拉半年也查不完呐,而且刚才已经有很多旅客趁乱跑了,侬叫我去哪里抓人?”
阎潮生不再言语。
他心里也清楚,根本不可能盘查所有旅客,于是便只好恶狠狠地瞪向远方,暗暗咒骂了几句。
一阵呻吟声从不远处传来。
阎潮生循声看去,却见席文钊正捂着大腿,瘫在地上哭天抹泪,于是便侧身叮嘱道:“焦队长,先把他们的人都抓起来,有口气儿的,抓紧抢救!”
说罢,他又重新抬起头,眯着眼睛望向江连横等人逃窜的方向,嘴里低声念叨:“美租界么……”
这时候,大盖帽的枪声已经越来越远,到底能不能赶在进入租界以前,将王老九和江连横清掉,恐怕谁都没法保证。
……
……
另一边,狂风吹过,席卷着铁路两旁的杂草,如同浊浪翻滚。
江连横等人穿过几条铁道,行进的速度有所放缓,而身后的追兵又步步紧逼,并时不时蹲下身子,抓彩似地胡乱开两枪,大喊投降不杀。
王老九几人拖着个伤号,速度更慢,便难免渐渐地跟江连横拉开了距离。
斧头帮的底色是皖省同乡会,危难关头,自然全都聚在一起,专心保护王老九;而众人当中,唯独李正西弹药充足,且性烈难当,便自告奋勇去断后。
好在浑天黑夜,不见月色,而且大盖帽平时疏于训练,手里拿的又是汉阳造,一枪一拉栓,见对方也有枪支弹药,便不敢轻易冒险,虽然频频开枪,却难免有糊弄差事的嫌疑,一时半会儿竟也没追上来。
即便如此,见一颗颗子弹从身边飞过,众人仍旧难免心惊肉跳。
浪荡江湖十几年,江连横还是头一次这般狼狈。
“砰!砰!砰!”
枪声响彻夜空,又一个斧头帮成员轰然倒下。
“前面的人都给我站住!”大盖帽顺风喊道,“交枪不杀,交枪不杀!”
江连横见状,赶忙高声提醒道:“别扎堆,别扎堆,散开跑!”
夜色朦胧,分散开来,尚有活路,一旦扎堆,大盖帽就算蒙也能蒙中几枪。
然而,追兵人多势众,如影随形,即便江连横等人分散跑路,大盖帽仍能从容不迫地列队追击。
这种情况下,拖着一个伤号,又怎么能跑得快。
两个斧头帮成员看了看温廷阁,面露难色地提议道:“九爷,咱别管他了,要不然咱们都跑不了!”
“混账!”王老九破口大骂,“这种时候,你说的什么屁话!”
“没车么?”李正西转头喊了一嗓子,接着又立刻朝大盖帽的方向开了两枪。
“坐船吧!”陈立宪边跑边喊,“苏州河!”
王老九点了点头,当即吩咐道:“立宪,江兄弟是咱的贵人,你先带他过去,找好船,咱们马上就来!”
陈立宪立刻应和一声,加快脚步,飞奔到江连横身边,疾声道:“江老板,咱们先走!”
“西风!”江连横扭头大喊。
如今刘雁声已死,温廷阁不知能否挺过难关,旁人两说,他得把从小一起长起来的西风带上。
可他刚一转过身,脚边的路面上便立刻落下一颗子弹。
形势危急,刻不容缓,而李正西念及刘雁声,正是气血翻涌的时候,一个人留在众人身后,面对十几号追兵也浑然无惧,只顾高声大喊:“哥,你先走,我断后!”
江连横本能地迟疑了片刻。
但就在此时,他的脑海里猛然回想起十年前,怒砸白家窑时的情形,以及老爹和几位叔叔的忠告。
众弟兄互有分工,决不能意气用事,否则满盘皆输。
陈立宪也在旁边催促道:“江老板,快走吧!”
“轰隆隆——”
远天的雷声渐渐逼近,刺耳的枪声片刻未歇。
江连横茫然地点了点头,旋即便在陈立宪的引领护送下,朝着公共租界的苏州河方向跑去。
两人身上都没有重伤,而且没有累赘,行进的速度自然快了不少。
不多时,身后的枪声便渐渐远了。
因为越界筑路的缘故,洋人的地盘儿近些年向外延伸了许多,江连横没跑多久,便已经来到了理论上的美租界,苏州河自西向东,潺潺蜿蜒,近在咫尺。
两人飞奔过去,尽管此刻有几条乌篷船停在水中,但天将下雨,只有两三个船夫泊在岸边。
“船家!船家!”陈立宪一边跑,一边朝拼命挥手。
船夫虽然想挣钱,但看了看天色,有流露出几分顾虑,忙问:“要去哪里?太远了不去啊!”
“别他妈废话!”陈立宪破口大骂,紧接着便连忙把江连横扶上乌篷船,紧接着又冲船夫说,“你在这等等,后头还有五个人!”
“还有五个人!”船夫立刻瞪大了眼睛,连连摇头,“我船拉不下这么多人,而且你看看这天,马上就要下雨了,这么大的风,伱们也不怕翻船?”
陈立宪应声一怔,迟疑了片刻,旋即弯下腰,朝船篷里说:“江老板,你先走吧,到河口码头那边,我得去找九爷,咱们马上就过去!”
江连横此时惊魂初定,坐在穿上直喘粗气,一想对方毕竟是斧头帮的人,自然万事以王老九为重,便阴沉着脸,点了点头。
陈立宪便直起身子,冲船夫嘱咐道:“快开船,越快越好,最好能回来再接一趟!”
说罢,他便急忙转头朝来时的方向跑去。
船夫见状,撇了撇嘴,见来人火急火燎,便立刻低下头,提醒道:“今晚天气不好,要加钱的啊!”
江连横应声抬起枪口,冷冷地说:“开船。”
紧接着,他忽然感觉脸上有点痒,伸手挠了挠,滑腻腻的,指尖轻轻一捻,是血。
及至此时,右耳才终于传来一阵刺痛!江连横沉默不语。
夜色茫茫,船头的渔灯在瞳孔里闪烁跳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