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九虽说早年投身盟会,在皖省自立军政府,听起来威风凛凛,风光无限,但其实在那段动荡的岁月里,只要是盟会成员,随便什么人拉帮结伙,都可以对外宣称本省光复,并以省府魁首自居,关键还要看到底有没有实权。
退一步说,张大诗人这么个投机分子,都能趁着倒清大业左右逢源,混成个陆军上将的军衔儿,王老九要是真有两把刷子,何至于沦落至此?
当然,他是个“安那其”,他有他的想法,也有他的主义,而且在本省同乡中,有相当强的号召力和凝聚力,这些年来,也没少作为地方代表参政、议政。
庙堂上的事儿,江连横不懂,但要论跑江湖、混帮派,王老九还真得多听他几句劝。
左思右想,王老九到底忍不住开口问:“可是……江兄弟,斧头帮劫货这件事,本身就是假的,‘三大亨’只要澄清一下不就行了?”
“放心,这种事儿,他们没法澄清。”江连横很笃定,“‘三大亨’如果真去插手舆论,别人只会觉得他们心虚,明面上不敢说,背地里照传不误;‘三大亨’如果放手不管,那谣言就会越传越厉害,假的最后也成真的了,中间这个度,很难把握。”
毕竟,这世上最难办的事儿只有一件,那便是自证清白。
“九哥,你瞅着吧,最近这段时间,有那三个老登忙活的了。”江连横呵呵笑道。
王老九摇了摇头:“那也只能骗骗普通人,真正的行内人,明天就会知道真相了。”
“那倒没错,但咱们这出戏,本来就是演给‘空子’看的,要的就是这份儿声势。”江连横说,“九哥,你这同乡会,现在规模还太小,沪上有那么多皖省劳工,你得把他们都拢过来,到时候才能算是一方势力,所以今天晚上,归根结底,其实算是个‘广告’。”
“可这事儿是假的呀!”王老九丁是丁、卯是卯,人多少有点儿轴。
闯虎在旁边接过话茬儿,嬉笑道:“九爷,瞅你这话说的,广告本来就是假的呀!”
王老九哑然,思忖了半晌,还是说:“不痛快,要打就真打,我不怕什么‘三大亨’、‘八大亨’的,烟土本来就害人不浅,毁了正好,要是好好盘算,也不是抢不了。”
“不不不,九哥,你就算能抢,也不能抢!”江连横忙说,“三金公司的土货,我查过了,涉及面太广,多少人都指着这门生意过活呢,你断别人的财路,人家会断你的生路,而且那样的话,伱在沪上也会被所有人孤立,以后根本没法站住脚,所以才要毁名不毁利。”
其他土商帮派不会在乎“三大亨”的脸面,只要货在,他们也没有必要为了替三金公司出气而得罪斧头帮。
什么能动,什么不能动,江连横看得很清楚。
在线上的人看来,斧头帮是用了最小的代价,狠狠抽了“三大亨”一耳光。
江连横接着说:“九哥,凡事得先争名、后夺利。斧头帮名号不响,没人搭理,只要声势足够大,到时候自然会有大人物找上门来,给你当靠山,让你办点脏事儿。”
“那接下来怎么办?”王老九问,“就这么干等着?”
江连横摇了摇头,转而伸出四根手指,一字一顿道:“惊,彩,尖,风!”
“什么意思?”王老九不解其意。
话说回来,这还是当年六叔教给小道的口诀。
江湖也好,庙堂也罢,但凡是要做局,总离不开这四字要领。
惊——三金公司法租界滩头卸货,斧头帮虚实结合,连番捣乱,闹得满城鸡飞狗跳,“三大亨”不得不疲于应对,跟各家主顾澄清现状。
彩——大世界门前“露白”,自导自演,黄浦江土坷垃鱼目混珠,以假乱真,无端奉上一出荒唐大戏。
风——市井流言甚嚣尘上,斧头帮借此名声广播,自有“空子”以讹传讹,夸大其词,助斧头帮拉拢皖省劳工,灭“三大亨”平日气焰。
尖——该是动真格的时候了。
江连横正色道:“青帮‘三大亨’名气这么响,肯定不是白给的,咱们现在顶多算是趁老虎打盹儿的工夫,过去撩撩闲,必须得趁他们回过味儿来之前下手。”
“金源码头?”王老九心领神会。
“对,先动手,再打官司。”
“打官司没可能,沪上无论是英捕房、法捕房、还是老城厢的衙门,多多少少,全都跟‘三大亨’有来往,不可能帮咱们,衙门,哼,有理没钱哪能进得去呀!”
“未必。”江连横解释道,“九哥,这就要看你到底能收拢多少皖省劳工了,兄弟我在奉天,拿什么跟洋人扯皮?拿我总把头儿这个身份!九哥,斧头帮要是能把皖省劳工合在一起,洋人也得敬你三分。”
王老九是干过革命的人,而且信奉“克鲁泡特金”,自然明白联合劳工互助所蕴含的潜力,但问题在于——
“咱们总不能挨个去工厂,强行把我那帮老乡拉过来入会吧?”
江连横笑了笑,却说:“九哥,你难道忘了,楼静远那小子因为担心咱们有内应,所以把码头上的皖省劳工都给开了?”
王老九若有所悟,旋即咧咧嘴,笑道:“趁着斧头帮声势正旺,也该替老乡出出头了,这一仗,动静得大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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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久违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