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点响起,三响之后全体往前行进。
鼓号手敲的是慢行军鼓,每鼓二十步,孙新桥要放缓节奏,一边走一边在心中数着,不能走得快了,也不能过慢。
还有一种一鼓一步的紧鼓,走起来更有节奏,也更有气势。
田地间干活的军户都羡慕地望着他们。
现在的榆林铺,不算高层军官以及各产业的当家管事,战兵同工匠隐约算是普通人当中的第一阶层。
当了战兵,每天吃饭管饱,有荤有素,不用下地干活,有月饷拿,家里还优先分田!
原本最让人鄙视的军户,如今却几乎占了所有的好处,成了相亲市场的香饽饽。
尤其是那身红色的胖袄,腰上再勒个鞓带,既漂亮又精神!
操守指挥大人如今偌大的辖区里面,哪家里要是有人当上了战兵,回家探亲时,左邻右舍横竖都得将他请到家喝场薄酒的。
孙新桥一路感受着田里劳作军户们羡慕的目光,内心十分的骄傲。
要是母亲今天也被分到这片儿耕作就好了,也好看看自己的威风。
孙新桥入伍时间不早不晚,前面有许多人家里已经分到了田,他还在后面排着。
他私下偷偷算过,明年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轮到他,分不到的话,后年一定能分到!
众人一路又走到下午,进入了一个狭窄的山间小道。
小道两边的山坡不算太高,但布满了茂盛的灌木和树林,枯黄的败叶下面几缕青草破土而出,散发着一股春天里万物复苏美好的气氛。
突然,两旁的缓坡上响起震天的呐喊声,灌木丛低,树林后面忽的冲出许多人影。
漫天的石子倾斜而下,落在头盔上叮当作响。
行军的士兵不胜其烦,但行进的鼓声并未停止,而是变成了急促的急行军。
孙新桥不去看山坡上的身影,只是跟随着鼓声快步行走。
他身边的白德三一边快走,一边偷偷骂道:“妈的乙局!这分明是趁机整咱们!”
“建奴的箭有可能射的这么快,这么密吗!”
“你看他们一窝蜂涌得那么近,连遮挡也不找,要是我带队,就命队伍停下,让火铳手开火轰死他们!”
孙新桥不搭话,只是跟着前面快步疾走。
好不容易走出了这段路,山道上突然又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只见三匹骏马并排冲刺而来,几乎塞满了狭窄的山道。
在这三匹骏马的尾巴后面,各自都绑着一串鞭炮,炸得惊马没命地向前狂奔。
孙新桥张了张嘴巴,想不到这次演练堡里竟然如此舍得出血。
他来不及多想,只听得旗队长嘹亮的哨子一吹,队伍齐齐地停了下来。
旗队长随即又大喊道:“惊马身上可能绑着火药,绝对不能让他们冲到大队中来!”
“甲队出列上前三十步!两伍分列前后,把惊马给我拦下来!”
孙新桥和白德三他们闻言连忙小跑着出列,赶到队伍前方三十步去列阵。
白德三一边跑一边低声骂道:“妈的,绑着火药,我们去拦岂不是都被炸死了!”
孙新桥仍然不说话,自己一队人被炸死,总好过大家伙儿全部牺牲。
他们两伍总共十二人很快跑到了预设地点,一伍在前,一伍在后,纷纷举起长枪,防备着奔来的惊马。
孛罗埚一战之后,榆林铺平日训练里,已经加上了一项,即由骑兵排成密集一行,远远向他们奔来的胆气训练。
但那些马都有专门的骑兵驾驭,虽然每次都像是要撞上自己,但到了跟前儿,骑术精湛的骑兵们就会驾着马从枪头跟儿分开,往两边跑去。
他们虽然害怕,但也知道飞奔的马匹不会真的撞上枪林。
但这次不一样,这次可是惊马啊!
他们是确定无疑要撞到自己枪上的!
背着火药那是胡扯,但惊马奔势不减,一不小心,自己要真被撞飞,内脏都会被顶破的呀!
这一队人心中害怕,但还是牢牢地攥紧了手里的长枪。
惊马越来越近,眼看就到了三十步外,挤在第一排的队正头顶冒汗,大喝一声道:“预备!”
“插枪!”
说完,第一排的六个人齐齐将枪底牢牢地斜抵在地上,如林的两排长枪在这队人跟前幻化成一道坚实的盾墙。
三匹惊马仍不减速,眨眼间便撞上了枪林。
“咔嚓”几声脆响,孙新桥和白德三几个正对惊马的人手里长枪应声折断,那三匹惊马发出声声嘶鸣,仍然凭着惯性向前。
几人撑着断枪咬牙顶着,后面的五人也齐齐呐喊一声,将长枪往前狠狠一顶。
惊马的身上立马又出现了几个血洞,冲势为之一缓。
“杀!”
众人大喝,腋下夹着枪尾,双手抓着枪杆,迎着嘶鸣的惊马齐齐又往前顶了一步,终于将这三匹惊马制服。
惊马抽搐着倒地,大大的马脸贴在地面上,鼻孔一张一合。
孙新桥的双手已经被枪杆磨出鲜血,他看着已经断裂到只剩三分之一的枪杆,脸色煞白的呼呼喘气。
训练部的随行教官跑上前,看了一下,开口道:“马背上什么都没绑,算你们走运,不算阵亡。”
队正咽了一下口水,方才后排倘若再晚一息刺枪,他就要被其中的一匹惊马撞飞了。
“全体都有!”
“立正!”
“向后转!”
“归队,起步走!”
一队人走回队伍,发现许多战友都垂头丧气地站在外面。
白三德偷笑道:“哈哈,老子拦惊马没死,这些家伙倒是先阵亡了。”
原来,在他们队去拦惊马的时候,训练部的教官也没闲着,都在勘定方才遇伏时的伤亡情况。
凡是身上有被石子砸中三处白灰的,一律算作阵亡。
孙新桥他们刚归队,又有两个骑兵迎面奔过来,跟把总涂定山嘀咕了一阵子。
随后哨声响起,配发到盔甲的士兵便开始迅速披甲。
又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突然出现一个隘口,隘口上面垒了一道低矮的石墙,但石墙后面看起来空无一人,静悄悄的充满了诡异。
涂定山一声号令,三排鸟铳队出列上前,在隘口五十步外列队,剩余长枪兵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