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面,连长枪入肉的声音的声音他都听不见了,周遭的呐喊声也从耳朵里消失,只有自己心底的一个回音在脑海里越荡越大。
“我要死了!该我了!怎么办!怎么办!”
后来又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道大家一齐又杀了多少个鞑子,终于看到鞑子突然崩溃,争相逃命去了。
孙新桥当场就想瘫坐在地上狠狠地哭一场,可是伍长喝令大家追击,他便一边淌着泪,一边跟着大家赶。
结果没跑几步,因为脚底打颤,绊到一个鞑子尸体摔了个狗啃泥。
后面的战友于是乎也接二连三的被他绊倒在地,全伍都乱了起来。
前面的几个鞑子竟然没有趁机转过身砍他,而是一跃从堡墙上跳下去摔断了腿。
伍长当时就提起他狠狠地扇了两个耳光,他没怎么样,倒是把旁边的一个战友吓得嚎嚎大哭。
那人一哭就止不住,伍长喝斥他说要向上汇报将他调到辎重队,后来上面没让,他现在也站在第一排,就在自己的左手边。
孙新桥理解他,他们原本都是流民,好不容易才进了榆林铺,上面还有老娘,又没娶媳妇儿,谁不怕死啊?
孙新桥正想着,忽然听到杨队官大喝一声:“立正!”
他连忙将两个脚的脚跟靠拢并齐,小腿挺直,小腹收起,昂首挺胸,目视前方。
只见千户大人亲自将六十二面崭新的军旗,一面一面地覆盖在每个棺木上,然后转身后退了几步。
当千户大人再次面向那些棺木站立时,杨队官的声音再次响起道:“榆林铺长枪手李三奎、王六振、张封辛、赵立纯、齐二虎……火铳手赵辛本、钱亮、王进……辎重兵季泉、徐猛、花向南……”
“作战勇猛,不畏牺牲,在抗击鞑子进犯时英勇殉国,无愧榆林铺战兵荣誉!”
“今日安葬烈士陵园,灵位移入英烈祠,永享香火供奉!”
刘俊紧接着高喝一声道:“敬礼!”
孙新桥和众人一样,左手将长枪往地上一顿,哗的一声右手掌并拢斜指太阳穴。
火铳队鸟铳手则列队一齐向天鸣枪三声,围观的人群中又传出低低的呜咽声。
“礼毕!”
孙新桥放下手后,看着刘俊等人亲自动手,带领大家把棺木放入坑洞中。
一众军官开始填土,每个阵亡士兵伍里的战友也轮流去帮忙,很快就都把土填满了。
“跟着这样的大人,死了也不冤。”孙新桥双眼模糊,心中忍不住的感动。
他们中间,很多人原来都是流民,过一天捱一天,何时得到过如此尊重?
哪怕是半年前,每天还都有人饿死病死。
好点的,亲属还能找到个草席,家人们围着哭一场,然后草席一裹,挖坑埋了。
自身难保的都直接扔在荒郊,其他人继续逃荒。
那扔在荒郊的最后到底是被野狗啃食了,还是被乌鸦啄了,没有人知道。
但在这里死了,有棺木,有牌位,还有厚厚的石头墓碑。
孙新桥看着辎重队的辅兵们将离坟不远的石头墓碑一个个搬过来又竖起来。
碑上分别刻了长眠此地战友的名字,下面用小字简要介绍了他们的生平,生卒年龄,何处人氏,牺牲战役等信息,最后是对他们英勇战斗的盛赞。
立好墓碑后,作为代表的战友一个个上前献上些酒肉果品,摆在碑前。
在他们墓碑正前面,是一个由数百颗鞑子首级摆成的小型京观。
仪式历时许久才终于完成,但孙新桥的心情还是难以平复,他从未想过,身份尊贵的千户大人,会如此大费周章,只为了让这些个小兵能够走得更有尊严一些。
盖州城请来的大夫们还没走,此时也凑在人群中观看,待看到那几百颗鞑子脑袋呲牙咧嘴的垒在一起时,都吓了一跳。
娘呀!还真砍了好几百颗鞑子脑袋!
这帮当兵的莫非都是杀神不成?
自己昨天还随意呵斥那些不听话的伤号呢,这可是捅了篓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