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家仆均来自于天岂山数里外的净月城。净月城中有一个镖师家族, 姓谢。谢家三代都以替人运镖,或是护送新娘子远嫁、重要人物远行为营生。由于行业特殊, 不仅招揽来的镖师都会武功, 谢家人也个个都身手不凡,每次运镖送人,都十拿九稳, 从未失过手,在净月一带信誉远扬。
然而,这“无瑕疵”的傲人纪录,却在最近被频频打破。第一次的异常是在两个月前,他们接了一桩生意,运送十多箱名贵的瓷器到外地,按照预计,来回至少要一个月。
依照习惯, 在离城以后,领队每隔三天往谢家送信汇报行踪, 以便遇到棘手的事时,能及时得到本家的援助。
这支队伍的第一二封信都如约而至, 一切如常。然而,从第九天开始,飞鸽传书就停了。第十二天、十五天都杳无音信。
谢家已预感到了不妙,送信到了运镖的目的地, 接货的人称没见到有人来。二十多个镖师就像蒸发的水珠, 在中途连人带货失了踪。
谢家根据失踪的时间来推算他们走了多远, 在一片渺无人烟的山林中大规模寻人。
他们曾经怀疑过是附近的山贼劫镖杀人。然而,在几年前,他们曾与这边的山贼交过手。这些人看着凶悍蛮横,其实没几个是正儿八经拜过师、习过武的,与真正的练家子一过招,马上就会露怯。
一群乌合之众一口气将二十多个身经百战、武艺高强的镖师干掉,还毁尸灭迹得干干净净就像是狐狸打败了豺狼,怎么看都太荒谬了。
当然,眼见为实。为了打消疑虑,谢家派了两个机敏的镖师,凭着记忆,潜到了山贼的驻地附近探查。让他们吃惊的是,这窝在一两年前还能听到作威作福传闻的贼人,寨子人去楼空,破败得不成样子,墙角结满蛛网,大厅的草牌匾砸在了地上,家具东倒西歪。在任意一处随手一抹,都能抹到一层厚厚的灰尘。
谢家的两个镖师面面相觑说这些贼人集体搬走了吧,也不像,因为屋子里还有很多银两没有带走。倒更像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山贼无声无息地死光了,寨子突然失去了主人,没人打理,才会变成今天这个鬼样子。
在山中搜寻了三天,人和货都没找到,只除了一只靴子。
靴子里,有半只被啃断了的人腿。
谢家人由此推断,这支镖队是遇上了猛兽,已经全部落入兽口了。不过,奇怪的是,猛兽吃人,总不至于把瓷器也运走。再者,那只断腿的断口参差不齐,皮肉粘连,他们辨认了半天,都想不出是什么野兽袭击了他们。
此事传回了净月城,城民议论纷纷,不过运镖本身就有风险,也没觉得怪异。一个月后,这件事快要被大众淡忘的时候,谢家的镖队又出了事,引起了净月城民一片哗然。这一次他们护送的是一支送亲的队伍,要经过一个月前的那片山林。
新娘的父亲也听说了一个月前的失踪案,不仅重金雇了镖师送亲,还将自己府上养着的五个最得力的武夫也安排到了队伍中,本想着这次总该万无一失了,没想到还是出了事。
浩浩荡荡的三十多人,连人带马车、嫁妆消失在了茫茫的山中。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在一棵树底的深坑里找到了新娘子。
新娘子衣裳完好,头歪歪地倚在了树皮上,皮肉发皱,面无血色,满头青丝,俨然就是个老态龙钟的老妪。若非有掌心痣做证据,恐怕没人敢相信,这个老太婆就是那个盛装出嫁的少女。
将她抬了出来后,众人发现她的头后有两个小小的洞,血液已经干涸,精髓血肉被吸了个彻底。
这样的死状,只会是魍魉所为。
找普通人去对付魍魉,无疑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这事儿得对症下药,找仙门之人来解决。
偏偏净月城的“修士”,大多是顶着仙门名头的江湖术士,帮人傻钱多的商人看风水、替人做法消灾、糊弄糊弄人还行,让他们真刀实枪地去杀魍魉,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
解铃还须系铃人,一筹莫展的谢家听闻天岂山这边有位女修,打听了一下,她曾真的收复过魍魉,顿时如蒙大赦,连夜遣人来请她去了。
简禾眼前一亮。
她本来就动了离开天岂山的心。无奈,在山上住了几年,他们生活虽说没有哪里短缺,但之前帮村民除祟收取的报酬都是物品,手头上的钱实在不多,换言之,穷。正愁眉苦脸着,谢家就颠颠地上门送钱来了。
虽说那魍魉听上去挺凶险的,从一开始只会乱嚼乱啃,到学会了吸食脑髓,可见食人后它的力量增强了多少。但是,简禾实在舍不得拒绝这么大的一个金主,遂痛快地答应了,当晚就收拾了包袱,与贺熠一起奔赴净月城。这样,在解决了那玩意儿后,两人就不用走回头路了,可直接以净月为闯荡九州。
到达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谢家的家主亲自在门口迎接他们。这位家主姓谢名函,不过而立之年,双目炯炯,虎背熊腰,一看就是会武之人。
简禾从马车上跳下来时,谢函愣了一愣,他原本以为请来的会是个与他差不多年纪的、不苟言笑的女修,没想到是这么年轻的姑娘,看起来连二十都不到。
事态紧急,长话短说,双方一番敲定后,决定仿照第二次出事那支镖队的时辰进山,同时伪装成一支护送贵小姐远游的队伍。本该裝满金银细软的箱子中,换放成武器与符咒,只由简禾与贺熠两人、再选两个镖师一起行动。其余人都留在一里外,等着信号行事。
众多镖师面面相觑,有人疑惑道“为何要特意伪装成这样的队伍”
“这也不懂”贺熠支着下巴,百无聊赖道“魍魉杀人嘛,不外乎两个目的,要么是食肉果腹,要么是为了剥下人皮、借别人的皮囊藏身在闹市中。这荒郊野岭的,又没有别人,它犯得着多此一举么那杀人肯定就是为了吃肉了。”
贺熠一口一个“食肉”、“人皮”,在场这些三十好几的镖师听了,都一阵不适,心中嘀咕这少年的年纪那么小,可说起这些东西,还一副眉飞色舞的模样,到底什么来头
谢函坐直了身子,道“请少侠明示。”
案几上放了各种糖果点心招待他们,只是此刻没人有心思去吃,除了贺熠。
贺熠优哉游哉地抛了颗浑圆饱满的花生肉进嘴里,咬得咔咔作响“你们捡到的那只靴子里不是有半截腿么这东西明摆了就喜欢嚼碎着吃人。可那新娘却只被吸食了脑髓,尸身是完整的,你说这东西为什么放着最娇嫩的一个猎物不吃,光吃那些难啃的肉”
谢函犹疑道“这它的嗜好特殊,会区别对待女人”
“没错啦。”贺熠浅浅一笑,往椅子背上一靠“反正嘛,它喜欢什么,我们就给它什么。给出十足诚意,还怕它不上钩么”
谢函皱眉“可我们的人马留在林外,是否不太妥当即使你们放出信号,我们赶来也需要一定时间,太危险了,还是”
贺熠嗤了一声“你们多来几个人,无非就是多死几个人,何必呢”
简禾“”
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可你话也不能说得这么直白啊这是往人家心口戳的节奏啊
果不其然,在场的镖师都略微骚动了一下,有人面露愤然之意,显然是对贺熠的口出狂言颇为不服气。
简禾在桌子底下狠狠地拧了贺熠的虎口一把,贺熠被她掐得短促地“嘶”了一声。
简禾干笑了几下,诚恳道“各位,我们绝无看轻你们实力的意思。不过,除祟的队伍宜精简,不能带太多人的。”
谢函顺着她的话打了几句圆场,最终确定了按原计划进行,今晚就在谢家休息。贺熠先去看他们休息的房间,简禾慢行一步,在走廊上被谢函叫住了“对了,简姑娘,我刚才忘了说,最近这几天的雨水较多,听闻去程有滑坡现象,那魍魉出没的地带,地况十分复杂,极易迷路或落入坑中,你们单独走一里的路并不妥。在除祟上你未必需要帮手,但是,有一个人,我建议你带上。”
简禾道“谁”
谢函喊来了一个与贺熠差不多的年纪的少年。其相貌只能称得上是清秀,身材也很瘦弱,略有些弱不禁风。谢函道“他叫孙沛,对山势、路况、预测雨晴都很有研究,曾修过两年道,并不足以除祟,但能自保,可以为你们领路。”
简禾瞠目结舌。
这瘦不拉几的小子居然修过道这样的先天条件,后天再如何努力,也无法增益太多。估计是修了两年没成果,才会沮丧地改行了。
说起来,她隐约觉得这个人有点面熟,不过,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孙沛呆呆地盯着简禾,呼吸略微加促,与其说是怕生和紧张,倒不如说是隐约有些激动。
他抿抿唇,努力地笑了笑,腼腆道“简姑娘好。”
明日就要出发,简禾正好要请教他一些该地的问题,遂与他一同往客房走去。孙沛说话和声细语的,但是有问必答,从廊头走到廊末,他总算没那么拘谨了。
简禾忍了几次,终于忍不住道“那个,孙公子。”
“叫我孙沛就好。”
“好吧,孙沛。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见过面”
孙沛顿住了,简禾回味了一下,觉得刚才那句话特别像登徒子调戏小姑娘的开场白,连忙摆手道“我的意思是,我总觉得你有点面善,说不定见过面”
“见过的。”孙沛双眼都有了神采“原来你还记得我。我还以为你认不出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