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扶苏只觉得这些平日里提着一根戒尺的律史们根本不是传闻中的那么可恶,甚至于,扶苏觉得他们都很可爱。
信则深吸一口气,太子想要动秦律,朝堂上阻力太大,所以就来学室。
虽然眼下这些律史们都没有反应过来,但是一旦太子离开太学,这些话传出宫外,若是引起他人的警惕,朝中的大臣一定会及时杀掉这股风气。
而且太子如果暴露了心迹,这可就要以再犯做论。
第一次在朝会上说要以对百姓好,已经引起了朝中权贵们的不满。但是第二次想要在秦法上做文章,联系上次在新郑闹得沸沸扬扬的大事,太子说过要修改秦律,诸臣恐怕会把这些事情前前后后联系起来,进而对太子起厌恶之心。
待回到王宫里,信就对扶苏一一说出自己的担心。
“太子,有些事情,臣下以为可以等到日后再慢慢去解决不迟。像眼下这样,太子四处寻找可能的机会试图去修改秦律。这样做会招致朝中大臣们的不满。”
扶苏纳闷,“我不明白。你是学秦律的,朝中大臣们也是学秦律的,太学里的律史、长史,也都是学习秦律的。可是为什么同样的事情,你们却持有不同的态度。”
“为什么你们认为,秦法可以宽刑;但是有些人却认为,秦律绝对不能提倡宽刑。”
信歪头看着地面,“太子,我昔日在大王跟前侍奉时,大王曾经告诉过我这么一段话。大王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难事,也没有什么事情是大事。真正决定这些事情的,根源始终都在人。”
“而决定人的,是利益,是欲望。太子要宽刑,有人反对,太子不能听从臣子们的一面之词,认为是因为做这些事有一定的坏处。”
“事实恰恰相反。所有的事情都有两面性,不可能所有人都受益。”
“他们反对太子唯一的根源在于,您的主张和他们的利益不符。”
“所以对于太子来说,难的不是怎么宽宥刑法,而是如何处置那些和您站在利益对立面上的人。”
信几句话道出真相。
扶苏却是一怔。
虽然自己也知道未来有一天,等他坐上那个位置,到时候要对一些隐患风险全部摘除,凡是阻碍自己施加政策的人,都送到下面去。
但是他没想到,从他决定宽刑开始,就有无数人阻碍在自己的前面。
而要想真的宽刑,给天下庶众实际上的好处,让他们休养生息,其代价是必须要把那些权臣给除掉。
“听起来,很荒诞。你知道你所说的那些站在我利益对立面的人,都是谁吗?他们可全部都是君父信任的左膀右臂。”
信则言道,“这倒未必。大王曾经说过,在朝堂上,有人忠于的是权力,有人忠于的是欲望,只有很少的人忠于君王。大多数人,都是忠于权力的。”
“太子不是常说,擒贼先擒王。其实在历来的政治斗争之中,往往也都是如此。一個掌权者的背后,看似有无数的附庸。但是一旦得到机会,处死掌权者,身后看似庞大的附庸群体,就像是伴随在大鱼身边的鱼虾一样,很快就会成为一盘散沙。”
“到时候,他们就又会向新的掌权者投诚。”
嬴政给扶苏的人,那可都是他最信得过的人,陪着他曾经经历数次叛乱,政斗,在波诡云谲的宫廷之中一路成长起来的人。
“太子,一个人要想真正的成长起来,就要学会等。学会等待时机,这比单靠着个人的力量单打独斗都重要的多。其次就是要学会用人。”
“太子眼下身边的这些人,去掉那些不靠谱的,剩下的恐怕连七八个都不到。而这些人,才能卓越杰出的又有几个呢。”
“太子要想做事,首先就得给自己造势,让自己变得强大。太子身后,要有依仗。”
信掏心掏肺地说着。
“你要知道,若是换了别人,可能已经把你拉出去给砍了。”
“总有人要对太子说这些。现在还不是时候。太子现做的得是去争取势力,您要做成宽刑这件大事,不是去论证宽刑对不对,是否利民,而是看您在朝中的党羽是否多。”
扶苏听着只是生气,嬴政对他很好,不到最后那一步,自己根本不想和他作对。
但是信却要他现在就开始着手做这些事。
这不是挑拨离间是什么?
亏自己之前还觉得信是个很忠诚的人,虽然他忠诚的对象不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