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我孙儿为太平天子(1 / 2)

胡广说罢,心里便不禁苍凉。

他发现自己不干净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他今日的奏对,只要传出去,必然会引发惊涛骇浪。

他没有杨荣与之彻底决裂的决心。

却不得不陪着杨荣,成为许多人泄愤的靶子。

可有什么办法呢?

总不能骗人吧?

而听完了杨荣和胡广之言。

殿中又陷入了安静。

朱棣踱步踱得更急,他陷入了深思。

数倍的税赋,百姓更好的生活,最重要的是……良家子。

良家子几乎是任何一个王朝最为可怕的力量,如汉朝的六郡良家子,还有唐朝的府兵。

不说汉朝的六郡良家子,便说这府兵,唐初的时候初置府兵皆于六户中等以上,家有三丁者,选材力一人,免其身租庸调,郡守农隙教试阅。兵仗衣驮牛驴及糗粮旨蓄,六家共蓄,抚养训导,有如子弟。

也就说,府兵几乎都是从家里有土地的子弟之中挑选,也只有这些人,才有较好的体力,并且有保家卫国,建功立业的志向。

这也是汉朝和唐朝兵力强盛,所向披靡的原因。

可无论是汉唐,他们挑选的兵员,其实都是少数,汉朝不过是主要六郡之地。而唐朝呢?所选的府兵区域,其实也并不大。

可区区一个太平府九县,数十万户,这数十万户……竟都可以成为良家子,这是何其可怕的事。

开拓了税源,官府和朝廷有了足够的钱粮,只要征召和组织,又会迸发出什么样的力量?

这一点,朱棣不是不懂。

他皱眉,目光不由自主地又看向了杨荣带回来的那本钱粮簿子,口里喃喃道:“两百六十七万石……两百六十七万石,一府之力,远超南直隶。”

那么天下呢?

朱棣的目光随即扫向了金幼孜人等。

金幼孜人等显得既震惊,又似乎隐隐有一些担心。

这其实是可以理解的……他们清楚陛下心动了,却也清楚,这巨大的好处背后,所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他们就是代价。

杨荣这番话语,实在逆天,这是字面意义的逆天,他居然反他自己。

可其他人,虽也开始隐隐察觉到,这可能是利国利民的善政,却未必是好的选择。

就在死一般的沉默之中。

朱棣道:“诸卿……以为如何?”

“该旌表太平府!”金幼孜道:“陛下,太平府能有今日,多亏了威国公,威国公可谓是功不可没,所以,陛下应该大大的旌表。”

朱棣皱眉道:“诸卿也是这样认为吗?”

“是。”夏原吉等人道。

朱棣拂袖,却又看向杨荣。

“杨卿以为如何?”

杨荣沉吟片刻,才道:“威国公自是居功至伟,他所做的,乃是开了先河,推行新政。可臣以为……这与府中上下官吏,也不无关系。太平府能有今日,乃是军民同心戮力的结果,岂可居功于一人?”

“……”

窒息。

众人都不解地看向杨荣。

表面上看,好像大臣们纷纷夸奖张安世,实际上,却是借张安世的功不可没,来掩饰太平府例外论而已。

正因为太平府有张安世,所以这一套才玩得转,其他地方没有张安世,自然而然,还是不要推行新政为好。

而杨荣则直接对其进行了驳斥,张安世是提出了想法,而且是新政的主张者和推行者,可是下头的官吏,从他的观察而言,显然都是用心的。至少在一整套的考核制度,还有激励制度之下,太平府的情况才得到了极大的改观。

若只归功于一人,这不公允,也无法解释。

朱棣显然早就知道大臣们的弦外之音,也听出了杨荣的弦外之音。

他斟酌着道:“朕所虑的,乃是天下太平府太少了。”

“陛下。”金幼孜想了想道:“治大国如烹小鲜,太平府的举措,确实让人刮目相看,臣以为……应该再观察一二,如此才可确保万无一失。”

朱棣便冷冷一笑,道:“是吗?这样的话,那么淮安、凤阳诸府,如何处置?”

他直接反问。

既然……太平府可以抗旱,而且还可以在大旱之下,进行增产,并且确保没有出现盗贼和流民。

那么……其他各府的哀嚎,反而就是给朝廷提供了罪证了。

从前至多说是天灾,哪怕说重一点,也可以称之为无能。

可现在有了太平府,说他们是在犯罪,也不为过了。

朱棣咄咄逼人地看着金幼孜,继续道:“金卿家,你来告诉朕,诸府如此,难道可以无视吗?”

金幼孜被朱棣的目光盯得一阵心虚,心气不足地道:“应……应该申饬他们……”

朱棣带着几分嘲弄的意味道:“申饬?”

随即,朱棣便怒道:“因他们的无能,而损失惨重,许多百姓,饥肠辘辘,不少人家破人亡,就区区一个申饬?”

朱棣接着看向了金纯:“卿乃刑部尚书,可有建言?”

金纯吐出了两个字:“罢黜!”

朱棣更干脆,道:“所有奏报减产的知府、知县,全数罢黜……”

朱棣此言一出,所有人心惊胆战。

像这样直接一网打尽的玩法,怎么都感觉……像是太祖高皇帝?

朱棣又道:“再有……他们残害百姓,朕可以容忍,上天能够饶恕吗?此等悖逆上天之举,殊为可恨,朕轻饶他们,国法却是不能容情,其子孙……皆为吏。”

众人心中又是一凛。

这显然是打击扩大了。

而且这一手太狠了。

罢官只是针对个人,可实际上,对于这个时代的家族而言,其实打击是有限的。

因为杰出的个人也只是家族中的一份子,这种杰出人才的家庭,往往都有一套所谓耕读传家的法门。他们通过族学以及其他的方式,不断地从一代代的子弟里挑选出人来进行科举,从而振兴家业。

罢黜了一个官,无非是少了一番培养出来的心血罢了。

而子子孙孙,照样有大量中功名的人,依旧还可维持家业。

可直接将他的子孙都为吏,这就等于直接断绝掉了他们的上升之路,彻底地让人绝望了。

朱棣道:“怎么都不言了?杨卿家以为如何呢?”

朱棣没有问其他人,因为他知道,问其他人,他们肯定会求情。

而朱棣已经不想和他们进行拉扯了,直接询问杨荣,实则也是一种试探。

杨荣道:“残民如此,陛下已是法外开恩了。”

朱棣大喜,眉一挑:“是极,杨卿所言,正合朕意……只是……罢黜了这么多的官吏……又怎么补足呢?哎……朕老啦……就让太子……来决定吧。”

顿了顿,朱棣接着道:“让太子参详一下张卿的意见,他是太子嘛,不能独断专行,要广开言路。”

话已说到了这个份上,其实已经很明白了。

这些罢黜的官吏,十有八九,由太子和张安世,决定升补。

张安世自不必说,而朱棣突然拉出了太子来。

很显然就是……朱棣认为太平府干的很好。最好能有越来越多的地方像太平府这样干,可一个如此巨大的国策转变,是绝对不可能在朱棣手上,就可以彻底完成的。

那么……就把太子拉下水,在朱棣的监督之下,在张安世的督促之下,拟定出一个满意的人选,让太子成为真正的新政主心骨。而张安世和杨荣这些人,成为爪牙。

朱棣知道朱高炽这个人心善,未必肯下这样坚决的决心,趁着他还在,先摁着太子的脑袋,接受了这个结果,到时,就别想跳船了。

朱棣要谋的,显然不是眼下,而是他的万世基业。

当然,这种四处拉人下水的手法,也是庙堂中的精明之人必备的手段。

庙堂的游戏规则,就是人多欺负人少的游戏,我人多,那大义就在我的身边。

而朱棣显然也没有继续说明,是否全面铺开新政,只是单单这个安排,其实就已很有指向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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