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岂不也好吗?当初他就想过辞官的,现在也算遂了心愿。
可虽这样想,心里却还是有着不甘,自己主动辞官,这叫高风亮节,现在被罢黜,却是落水狗。
活了大半辈子,宦海浮沉,还算兢兢业业,哪里想到,最终落到这么一个下场。
此时,张安世看着众人道:“事情都知道了吧?”
高祥起身,行了个礼:“公爷……这几日,下官会想办法将交办的事清理一下,等新的同知……”
张安世摆摆手:“这么急做什么!他们说你劣等,你便自认劣等?说要辞你的官,你便不做官了?”
“这……”
张安世见众人一个个脸色铁青,心头倒也不好过。
张安世道:“他娘的,官字两张口,平日里都是我张安世拿捏别人,今日竟还有人想要拿捏我张安世,这群狗胆包天的东西。”
“公爷。”高祥苦笑道:“京察的结果已出,说这些牢骚话,也是无用。与其滋生事端,不如……”
众人都点头。
虽然大家都晓得,事情的结果很难让人愿意接受。
可他们更怕的,却是张安世因此去闹。
这要是闹起来,就真的天下人侧目了,不但官没得做,还可能成为众失之的。
他们很清楚……没人能拿张安世怎么样,那吏部,不一样给张安世评了个优等吗?
可一旦成为众失之的,他们这些人,就可能要遭受二次伤害,那就真的是斯文扫地,最后一点体面也不剩下了。
张安世抿了抿唇,却道:“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你们是想要忍气吞声,甚至索性……直接一了百了。这可不成,你们跟了我这么多日子,现在府里行的又是军法,好不容易你们肯用命,而且大家也都有了经验,怎么可以让那些狗官说什么便是什么?你们生是我的人,死也是我的鬼。“
高祥:“……”
高祥没有在张安世这里得到一丁点的安慰,只是这家伙的话,却令他很震撼,他已分不清,张安世这是夸奖还是骂人了。
当然,现在没有人有心思去认真琢磨这个,只是满心的觉得万念俱灰。
一辈子的心血,付诸东流,能不心灰意冷吗?
张安世看着他们垂头丧气的样子,便道:“都给我振作起来,既然他们要如此,那么……你们也放心,我张安世绝不教你们为难,不会闹事。不过……”
张安世顿了顿,便又道:“可现在你们既还是府里的官,在一日,就要干好一日。所以现在大家伙儿,也别干别的,将手头的事放下,所有本府九品以上官员,都跟我张安世来。”
高祥狐疑道:“公爷……去哪里?”
“去户部啊。”张安世道:“咱们今年的税赋,是收了上来,自然而然要去户部呈送钱粮及财政收支、税款账目。这不是我们应该做的吗?”
高祥:“……”
张安世则道:“把人叫上,现在出发。”
高祥等人顿时觉得压力甚大。
显然,他们不是那种喜欢招摇过市的人。
可张安世,摆明着就是要招摇过市。
他竟破天荒的,让人准备了许多精美的马车。
除此之外,召集了上百个差役,有的在前头打牌子,有的在前头鸣锣开道。
这牌子上,书着:太平知府张……亦或者是太平府同知等等字样。
要知道,虽说地方父母官出行,都很讲究排场,可在天子脚下,父母官屁都不是。
在这京城里,随随便便都能砸死一个翰林的地方,当地的知府、知县,就是一个屁。
在这儿,可能连位高权重的侍郎出行,都不敢让人鸣锣打牌子呢。
可张安世……居然别出心裁。
一时之间,一个长长的队伍,便出现在了官道上,浩浩荡荡,从者如云,数十辆车马,犹如长蛇。
高祥坐在马车里,听着外头的锣响,尤其是听到那差役们大呼:“闲人回避”之类的字眼,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张安世却是得意洋洋,将他那辆新车教人取了来,自己坐在这舒适宽敞的新车之中,在前呼后拥之下,朝着京城进发。
栖霞距离京城不过迟尺距离。
等过城门的时候,守门的人便给吓了一跳。
从洪武年间开始守城门,这都过去了这么多年,还没有哪一个……知府敢有这样排场的,即便是……应天府的府尹……他也没这胆子啊。
这也算是碰到了人才了,这知府怕是以为自己是在琼州上任吧。
不过,等城门守备正待上前去喝问,话还没出口,立即见到了太平府三个字,又立即灰熘熘地躲开到了一边,不吭声了。
冗长的队伍,鱼贯而入,紧接着,便奔内城去。
这一路……沿途不少军民百姓见了,个个目瞪口呆,京里的百姓,是没见过地方父母官这样的排场的,尤其是一些孩子,个个新奇极了,便蹦蹦跳跳地跟在了后头,以至于这队伍更长了。
此时,在户部部堂里,当值的周侍郎正与吴主事闲谈。
户部这几日确实很忙碌,各府县都要赶紧的呈送钱粮及财政收支还有税款账目,可以说,这是户部此时最忙碌的时候。
不过这毕竟下头的文吏来负责具体工作的,对于主官而言,显然只是甩手掌柜罢了。
“听说了此次京察吗?哎……真是没想到啊……”周侍郎笑吟吟的:“还是他们吏部会玩花样。”
吴主事有心讨好这位当值的侍郎,便符合地笑着道:“这也是没法子,听说……那边闹的太凶了……”
“罢了,罢了。”周侍郎压压手,道:“眼下还是不要在部堂里说这个,若是夏部堂知道,又要训斥我们了。”
吴主事心领神会地笑了笑。
就在此时,外头锣鼓喧天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了。
周侍郎皱眉道:“这是什么动静?”
“这……下官去看看。”
冗长的队伍,终于抵达了户部。
户部的门前的差役,瞠目结舌,一个个眼睛都直了。
呈送钱粮账目的府县多的是,甚至各省的布政使司,也有不少。
但是闹这样大动静的……却是闻所未闻啊!
这时,当前的一辆马车里下来了一个人,这人穿着蟒袍,长身而立,浑身透着贵气,他抬头看了一眼这户部的大门,随即便踱步走进了这户部大门。
见着几个还愣在原地的门丁,这人从嘴缝里蹦出了一个字:“滚!”
门丁下意识地避让一边。
于是,这人便大喇喇地领着众人,一路直接进了户部大堂。
“是何人在此……”迎面,是吴主事气急败坏地走来。
张安世看着他,从容不迫地道:“太平府知府张安世。”
吴主事的脸立即青一块红一块,也就短暂的失神之后,就立即换上了笑脸:“原来竟是威国公,失敬,失敬。威国公……此来……所谓何事?”
张安世不客气地道:“报账来的,我是知府,今年的秋税已收了,照例各布政使司、府、县,都要来呈报钱粮账目。你他娘的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吴主事:“……”
张安世道:“卯房在哪?我要先去点个卯。”
吴主事忙道:“哎呀,不过是呈送钱粮账目而已,怎么劳您大驾?派一个文吏来,也就是了,请,请……”
吴主事乖乖地领着张安世进去,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此时的脑子是晕乎乎的,他无法确定……眼前的这家伙到底是来干什么。
却见张安世带着浩浩荡荡的官员,不急不慌地道:“好了,谁负责入账的……”
吴主事忙道:“下官……下官……不才,可以亲自为公爷办理。”
张安世挑眉看着他道:“你一个人?”
“下官略通会计,应该足够了。”吴主事笑了笑。
张安世道:“不是我瞧不起你,不过你一个人的话,可能……一个月也算不完。”
吴主事有点急了:“公爷……下官就是负责钱粮的主事,说起来,不是下官吹嘘……实在是……”
可说到此处,吴主事突然就不吭声了,甚至一双眼眸缓缓地张大了一些,整个人像是被惊到了,眼中显出了几分不可思议。
因为……他看到一个个差役,搬来了一个个的箱子。
这一个个巨大的箱子,看着有点沉重,哐当一下,被搁置在了地上。
张安世轻描澹写地转过身去,伸手揭开了其中一口箱子。
便见那箱子里头,却是一沓沓的账簿,整个箱子都满了。
而这样的箱子……竟足有七八口。
吴主事立即觉得自己的脑子发晕得厉害,就像吃醉了酒一样,晕乎乎地道:“怎……怎么……这么多……”
张安世道:“来,你来核验吧,这是你自己说的,我今日倒要开开眼……”
吴主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