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兴祖转身,匆匆进入了会场,在他看来,外头的情况,已经没有必要过于关注了。
会场之内,商贾们听到外头的喊杀,一个个战战兢兢,甚至有人吓的瑟瑟发抖。
他们被要求挤在一处角落。
本来好端端的一次拍卖,结果……居然还闹出这样的事,方才还喊着日瑞瓦退钱的家伙,现在也噤声住口了。
那书生,只是冷笑着,他听到火铳的响声,听到箭如飞蝗的破空响,还有四面八方的喊杀,却是整个人显得气定神闲。
只是……他身子羸弱,总是伴随着咳嗽。
朱棣气度非凡,居然不急不躁,稳稳地坐着。
右哨的情况,他很清楚。而至于模范营的情况,他也十分清楚。
虽然眼下很危险,可根据他的判断,即便模范营不支,但也足以坚持到援军到达。
叛乱的士兵一定不多,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们应该还是忠心的,至于其他各部人马,也不会错失勤王的机会。
不过,有一点必须的承认的,这幸好也是张安世应变及时,若是稍稍迟了片刻,可能所有的局面就都要改写。
现在这样的局面,已是万幸了。
朱棣在心里计算着京城里每一个人的反应,他微微阖目,此时的他,终于不再像一个鲁莽的将军,却更像一个权威受到了挑衅的君王。
朱棣久久端坐不动,沉吟着,一言不发,就在此时,他勐地张开了眼眸,突然抬头起来,斜视一眼那书生。
那书生……他依旧觉得很是眼熟,可是……在哪里见过呢?
而此时,张安世却已到了书生的面前,扬手又给他一巴掌,怒气腾腾地道:“畜生,你笑什么?”
书生被打得拼命咳嗽了半天,才道:“我笑你们……不知死……”
张安世却乐了:“你以为……凭你这些三脚猫功夫,就可以和我们同归于尽?”
书生冷冷一笑。
张安世道:“你到底还有什么阴谋?我知道,像你这样的人,狡兔三窟,一定不只在这里布置人马。”
书生的脸因为被甩了巴掌而显得有些红肿,此时居然露出微笑道:“你猜猜看?”
张安世冷冷地看着他道:“根本不必猜,无非都是一些凋虫小技,只要陛下和我还活着,你的那些伎俩,都不过是笑话。”
书生叹息一声:“真是可惜……你这样的人……倒也是人才……”
他露出惋惜之色,仿佛是在说,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张安世却对这个人,一点都没有觉得惋惜,他现在只恨不得将眼前这人用手撕了。
“陛下……贼军败了。”
就在此时,顾兴祖进来,大呼一声。
朱棣起身,皱眉,他没想到……败得这样快,口里道:“整个右哨都已败了?”
顾兴祖振奋地道:“正是,他们开始溃退,不过卑下不敢让将士们追击过甚,反正不久之后,勤王的人马就要围堵上来,卑下和模范营,护驾要紧。”
此言一出,书生脸色微变。
朱棣听罢,眉飞色舞地道:“果然不愧是模范营,入他娘的,好的很!”
他说罢,喜上眉梢,朝张安世道:“模范营上下,都要赏,重赏,朕不是赏他们护驾有功,朕是要赏他们的勇武。”
说着,朱棣冷笑着看向那书生。
见这书生惊愕的样子,朱棣道:“依我看,尔等也不过尔尔,如今朕将你们一网打尽,且看你们还能猖狂到何时。”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此结果失望,书生又开始拼命地咳嗽起来,好像自己要断气一般,撕心裂肺。
随即,朱棣再不看那书生,而是朝那些商贾们道:“外头已安全了,尔等各自散去,记着,过几日再来拍卖,不要害怕,这栖霞再不会有贼子了。”
商贾们战战兢兢的,先是害怕外头的乱军,可此时,令他们诚惶诚恐的,却是眼前的天子。
这是皇帝啊,活蹦乱跳的。
可商贾们却不肯走,一个道:“陛……陛下……草民……草民人等……还是再等一等吧,外头只怕还有乱军。”
朱棣对他们居然还算客气,微笑着道:“既如此,那就等着吧,今日的事,只是意外,你们也瞧见了,乱党不堪一击,切切不可因此……就错过了往后的拍卖。”
商贾们只好道:“是,是……”
他们显得很怯弱,甚至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只觉得今日发生的事,好像做梦一般。
又过了两炷香。
突然有人飞马来报:“陛下,一支骁骑来了,乃魏国公所率的前锋骁骑,特来勤王护驾。”
朱棣背着手,整个人又显得威严起来,冷冷地道:“这个时候才来,还敢自称是勤王护驾?朕若指着他们来勤王护驾,只怕早已死了,为首的是谁?”
“是一个叫刘湛的千户。”
朱棣颔首:“叫他到朕的跟前来,朕有交代。”
很快,有一个千户便脚步匆匆而来,一见到朱棣还活着,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抬头又见朱棣的身边,站着张安世。
便上前,一身甲胃,只行了一个军礼:“魏国公得知情势,下命勤王,卑下的人马,恰好在钟山操演,得了急报,立即赶来。万幸陛下无恙,如若不然,卑下人等,纵万死也难恕罪了。”
朱棣道:“魏国公已经调拨人马赶来了吗?”
“正是,三大营人马,闻风而动。”千户刘湛道:“臣得知了五军都督府的将令,也不敢迟疑。”
朱棣颔首:“钟山那边,有没有出什么乱子?”
钟山靠近的,乃是太祖高皇帝的陵寝,那里若是出了乱子,朱棣只怕将来没脸去见太祖高皇帝了。
“钟山那边,倒是稳妥。”
朱棣暗暗松了口气,便又问:“五军都督府还有什么命令?”
“只命至栖霞勤王,再无其他了。”这千户刘湛道。
朱棣朝张安世道:“魏国公……倒是当机立断……”
他说到此处。
却不料恰在此时,突然一声破空的龙吟,只见这千户刘湛,突然从自身的披风之下勐地抽出一柄匕首。
这匕首锋利,反射着寒光,却勐地朝朱棣狠狠刺去。
这一切太快了。
快到所有人都始料不及。
即便是朱棣,也万万没有想到,就在这个时候,眼前这勤王的千户,会突然出手。
朱棣童孔收缩,以他超强的反应能力,正待要先来一个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而后再来一个秦王绕柱,他的反应已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虽然这一套,显得狼狈,可在朱棣戎马的一生之中,不知经历多少凶险,这点求生的手段,算不得什么。
可还是迟了。
毕竟千户刘湛的举动,实在让人猝不及防,而且此地狭小,为了奏对,刘湛故意靠近朱棣说话,当时朱棣也没有任何的警觉。
可就在这刹那之间,朱棣眼里的童孔收缩着,他似乎已想到,可能自己无法躲过这致命一击了。
铿……
一声脆响。
那匕首却是狠狠地扎到了张安世的胳膊上。
紧接其后,火花溅射。
朱棣:“……”
刘湛也万万没想到,张安世的反应更快。
更无语的是,他发现这一匕首下去,哪怕干掉张安世也好,可……这匕首……竟是生生折断。
这刘湛是用了狠劲的,张安世挡下了那匕首后,人勐地摔倒下去。
他捂着自己的小臂,口里大叫:“我受伤了,我要死了,快来救我……”
一下子,整个会场里,又陷入了短暂的混乱。
立即有几个禁卫,将这刘湛迅速拿下,再不给他第二次机会。
朱棣也从椅上摔下,翻身起来后,就道:“不好,安世遇刺,入他娘的……叫大夫,叫大夫……”
张軏和朱勇都凄厉地高呼:“大哥……你别死。”
见张安世倒在地上,都给吓的脸色煞白……
会场之外,丘松听到动静,箭步冲进来,口里大呼:“杀俺大哥,统统都要死……”
他抱着一个火药包,犹如小牛犊子一般莽撞冲进来。
朱棣的脸上没有血色,见张安世倒在地上,久久不动。
下意识地蹲下,想要检视张安世的伤口。
张安世突然道:“别动……别动我……”
张安世继续保持一种奇怪的姿势,疼得咬着自己的牙关。
“大夫呢,把模范营的军医叫来……”朱勇一把拽住丘松,一面高呼。
朱棣这时暴怒,已是抽了护卫的刀,一刀地狠狠扎在了那被人制服了的刘湛的喉头上。
刘湛方才还是一副桀骜不驯之色,可转瞬之间,他脸上没有丝毫的血色,而后……大口大口的血自口里喷溅出来。
这种长刀割断气管的疼痛,令他身体不断地抽搐,朱棣拔刀,鲜血便喷在了朱棣的身上。
朱棣一身是血,手中握着血淋淋的刀,怒不可恕地道:“你们都要陪葬……”
“我还没死……陛下……”地上的张安世突然道。
“……”
紧接着,张安世没让人搀扶,而是自个儿一边捂着自己的小臂,一面慢悠悠地借着腰力站起来。
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才道:“真够疼的,还好我里头穿的是两套甲,要不然,真死无葬身之地了,幸亏我打小就聪明……”
朱棣:“……”
这会场中人,也顿时停止了慌乱,一个个用诡异的眼神看向张安世。
却见张安世的小臂上,确实没见着血,不过显然有一层甲已被刺破了,半截护臂挂在他的胳膊上,而里头……又熠熠生辉地露出一层完好无损的甲胃。
朱棣松了口气道:“入他娘的,你不早说。”
张安世委屈地道:“真的很疼啊,虽然没有受外伤,可这狗东西的气力这样大,臣觉得自己的小臂应该受了内伤,现在还不能动弹……”
他捂着小臂,龇牙咧嘴的样子。
朱棣倒是大喜道:“没事,大丈夫受点伤算什么,养几日就好了,朕脱衣给你看朕身上的伤疤,你才晓得你这些小伤不过尔尔。”
朱棣随即又道:“你这小子,没想到反应这样快,不错,不错,看来这些日子,勤加苦练了弓马。”
张安世摇头道:“臣没有练,臣之所以反应及时,是因为……是因为……哎……胳膊……不,小臂疼……臣之所以反应及时,是因为臣早料到这个刘湛有问题。”
朱棣惊讶地道:“是吗?这是为何,朕怎么没发现?”
张安世道:“这一切,得先从这个狗娘养的书生身上说起,这个人……实在太狡诈了,臣总觉得,他一定会有后着,绝不可能就这么简单……一定会埋伏一手。所以方才臣故意追问他,还有什么诡计,陛下当时说要将他们一网打尽,且自信满满的时候,臣就一直在观察这书生了,却见他突然咳得撕心裂肺,好像要断气一般,这才意识到……事情没有想象中这样简单。”
朱棣听得一头雾水,便道:“朕还是没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