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有小沙弥匆匆而来道:“师傅,安南侯,已经开始烧了。”
张安世点头,突然对姚广孝道:“现在这寺庙里,每年的香火钱有多少?”
“你想做什么?”姚广孝直直地看着他,眼中是明显的警惕。
张安世笑了笑道:“问问嘛,随口问问。”
姚广孝道:“其实也没多少。”
“可是你们在钱庄里,就存着了几十万两的银子,不只如此,你们每年还大量地购置田地。”
姚广孝口里只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张安世却没打算放过他,继续道:“且不说真金白银,单单大量购置的土地,每年就是一大笔的开销,这寺产很是惊人……那些人……真都如我这般大方,舍得给这么多香油钱吗?”
姚广孝微微合着眼睛,继续念着:“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张安世继续自顾自似的说着:“我细细思来……若是有朝一日,我能得这寺庙一半的股,我就要开源节流,拿给我承包的话,我先裁掉一半的僧人,留这么多念经的没啥用。”
“除此之外……将这寺庙的地产,要重新打包整理一下,单靠租种土地的收益,终究是太低了。还有,既是寺庙,得走古朴的风格,不要动不动就建宝殿,刷金漆,佛在你我心中啊……”
姚广孝依旧不为所动,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张安世似乎一点不在乎姚广孝不回应他的话,接着道:“还有,一味的要香油钱也不好,要打造ip,ip知道吗?要将一些吃饱了撑着,每日只念经的家伙,组成一个又一个的僧团,去安南,去占城,去暹罗,那里信佛的不少,我们要开拓业务,这叫开源。”
说着,张安世叹息道:“还要鼓励善男信女,将银子存进钱庄里,尤其是安南那边,新的钱庄刚开张,安南百姓太苦啦,他们从前被胡氏这样的人统治,现在最需的是心理的慰藉……得告诉他们,佛祖见不得阿堵物,可如果将这阿堵物,也就是金银存进钱庄,兑换我钱庄的金票和银票,那就可以了。”
姚广孝今儿居然脾气出奇的好,依旧还是一声不吭。
足足过了两个多时辰。
这时,又有小沙弥急匆匆地来道:“师傅,安南侯,开炉了。”
姚广孝听罢,立即站了起来,他已经受不了张安世没完没了的絮絮叨叨了。
当下,连忙起身道:“好,这便去开炉。”
一般开炉,都是僧人们和许多寺庙里重要的善男信女们一道见证。
于是寺中的僧人都聚在大雄宝殿里,木鱼声此起彼伏。
随即,便又有人抬了大缸,这大缸早已被烧得乌黑,一般的火化,都是用柴火烧,可这一次,张安世用的却是高炉,温度极高,可以达到两千度。
烧完之后,再让人将这大缸,从高炉里取出。
此时,不少人早已聚集于此,一个个翘首以盼。
数十个僧人,数十个香客,此时围着这缸,一个个神色凝重。
姚广孝和张安世到了,其中一个香客,姓张名顺,张家在南京城乃是大户,平日里给寺庙里的香油钱不少,所以准张家来开缸,不过那张老太公身体不好,便让儿子来代劳。
这叫张顺的,是个读书人,虽没有什么功名,却对此不以为然,他低声滴咕,只怕已烧成灰了,定没有舍利。
等见姚广孝和张安世来了,他虽是不敢做声,心下却冷笑,慧珍与这些人……沆瀣一气,怎么能成正果?
他心里已想着,待会儿回去之后,该如何将见证的结果,告诉自己的亲朋故旧了,到时少不得添油加醋,调侃一番。
姚广孝则是面色凝重,他的心已提到了嗓子眼里,额上默默地渗出了许多细密的汗珠。
“开缸。”
姚广孝道。
“是。”
一声落下,几个和尚再不犹豫,先是砸缸。
这缸一破,便见缸底黑乎乎的都是一层灰尽。
燃烧很充分,基本上都成灰了。
张安世很欣慰。
只是……
在这积攒的厚厚一层灰里……却不知里头有没有舍利……
那张顺见状,微微一笑,不禁生出戏谑之心。
其他一些香客,也都睁大了眼睛,毕竟平日里给了寺庙这么多香油钱,若是这里的高僧都没有得到正果,难免有几分国足粉丝的沮丧。
姚广孝自是将众人的表情看在眼里,可此时也没有退路可走了。
他露出疲惫和紧张之色,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取舍利!”
“是。”
只见一个和尚蹲了下去,开始小心翼翼地在灰尽中扒拉。
勐地……将手伸进了灰尽中的和尚,突然身子一僵,竟是一动不动。
“怎么了?”姚广孝紧张地惊道
“师……师傅……”这和尚的手还在灰尽之中,可神色很异样。
而后,他手开始颤抖……然后,又伸出另一只手去,接着,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拳头大的圆球出来。
这一下子……
殿中一下子安静下来。
姚广孝童孔收缩。
这啥玩意?
香客们一个个目瞪口呆,身躯微微颤抖。
那捧着舍利的和尚,也吓了一大跳,双手不禁颤抖。
其他的十几个和尚,疯了一般,突然跪坐下,双手合掌,口里不断地念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不得不说,捧在这和尚手里的玩意……实在太大了。
舍利这玩意,最大的可能是不可得,可绝大多数就算烧出了舍利,其实也不过是指头一般大。
若是再大一些,几乎要建宝塔来供奉,成为镇寺之宝了。
而眼前这玩意,已是大得出奇。
拳头一般大,它是舍利吗?
“师……师傅……”
姚广孝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童孔不断地收缩,连呼吸都似乎没了。
便连那张顺,心下也是大惊,这可是亲眼所见,亲眼所见的……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和尚手里的舍利,一言不发,可眼睛都似是要爆出来了。
紧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这和尚小心翼翼地开始拨去舍利上的灰尘。
随即……一个颜色露出来。
是鲜红。
而后,人们又发现湛蓝……
有黑。
有绿。
红橙黄绿青蓝紫……
七种斑斓色彩,熠熠生辉。
姚广孝只听闻,曾有高僧,烧出五彩舍利。
至于七彩,根本就无法想象。
“师傅……师傅……”捧着这舍利的和尚,手颤得厉害。
姚广孝这才勐地醒悟过来,突然,啊呀一声。
“师傅啊……你成佛啦。”一下子的,姚广孝倒地跪拜,口里道:“修成大正果……这是真佛也。”
那张顺也从不屑,转瞬之间,变得虔诚起来。
其他的香客们,一个个落泪,纷纷拜倒,口里念念有词。
姚广孝激动得手舞足蹈,又站起身,终于小心翼翼地接过了舍利,道:“这样的舍利,旷古未有,历朝历代的有德高僧,都不如慧珍禅师……啊……成佛了……成佛了啊……”
姚广孝是见惯大场面的人,可素来镇定如姚广孝,这一刻也是如痴如狂。
“快,快,敲钟,赶紧敲钟……”姚广孝厉声道:“取宝盘,将这舍利送入大雄宝殿,供善男信女瞻仰。”
“是,是……”那和尚喜极而泣地流着泪,而后匆忙而去。
“哈哈……哈哈……”姚广孝狂喜。
慧珍就是镜中的他呢,慧珍师傅可以有这样的舍利,那么他……
看来……贫僧做对了,做对了。
这其实也可以理解,虽然靖难成功,可是时人对姚广孝的行为多有不屑。
其中一次,对姚广孝打击最沉重的,就是靖难成功之后,他曾到家乡去见自己的姐姐,可是他姐姐却闭门不见,于是姚广孝只好去拜访故友王宾。王宾也不肯相见,只是让人传话道:“和尚误矣,和尚误矣。”
当世之人,没有几个人愿意理解他,都认为他祸害了天下。
可现在……慧珍也跟着靖难,虽没有他这样的功绩,可慧珍烧出了这样好的舍利。
这得多大的功德啊,而这功德是什么?岂不正是奉天靖难吗?
张安世在旁看着众人的反应,心里想笑。
所谓的舍利,其实就是结石而已,哪一个和尚结石严重,等火化之后,舍利就越厉害!
可这个时代的人不懂这些,却认为这是修行的证明。
张安世能烧出这样旷古未有的大舍利,无非就是有了两种方法,一种就是在慧珍和尚临死之前,给他喂的药上头,另一个就是利用了小高炉的高温。
其实形成的原理并不复杂,人体骨头的主要成分是氧化钙、氧化磷以及一些有机物组成。骨头在火化的时候,首先有机物会碳化并逐步完全分解,里面的碳元素全部氧化变成了二氧化碳,这时候骨头就变成了骨灰。
骨灰的主要成分是羟基磷酸钙,如果继续焚烧,温度进一步提高,骨灰就会开始融化,羟基磷酸钙分解为磷酸三钙。持续加热到17c左右,磷酸三钙就会彻底地熔化,冷却后就形成了有玻璃光泽的坚硬小球,如果里面掺杂了不同的元素就会形成不同颜色的玻璃状晶体,也就是舍利子!
所以,只要温度足够高,那么产生的舍利就越大。
而另一方面,张安世所谓的药,是增加色彩用的,增加的元素越多,颜色自然就越多了。
后世的时候,还有人专门申请过一个专利,即《鸡骨头制作舍利》专利。
这玩意……张安世甚至可以批量的生产。
当然……要慎重,差不多就得了。
而此时,姚广孝突然醒悟了什么似的,连忙道:“派人,派人,立即入宫去报喜,去报喜……陛下若知,必然大悦,哈哈……哈哈……”
看着手舞足蹈的姚广孝,还有一个个念经的和尚,以及虔诚的念念有词的信徒,张安世咧嘴,乐了。
要发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