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陛下,臣没死(2 / 2)

汉王朱高煦这时忍不住道:“你胡说,天策军如何还敌不过那区区的模范营?他们捏捏手指头,便教模范营灰飞烟灭,方宾,你好大胆,竟敢欺君罔上。”

朱高煦是急了。

这也是他最愚蠢的地方,那便是将尊严,放在了不合适的位置上。

朱高煦宁愿让自己背负一个杀张安世的罪名,但是也决不能接受,自己的护卫……一千骁骑,会被张安世那一群娃娃,打了个满地找牙。

这军事上的成就,是汉王朱高煦的命根子,也是他最为骄傲的一点,若是连这个都不如一群娃娃,朱高煦宁愿去吃屎。

他气休休的样子,恨恨地看着方宾道:“你如实奏报,有本事如实奏报!”

方宾一脸正气:“陛下,臣所言句句属实,若有欺瞒,愿凌迟处死。”

朱棣:“……”

丘福有点懵,他下意识地道:“这五百新卒,如何抵挡得了铁骑?不,这不可能的吧……不可能的……”

朱棣也觉得这事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哪怕方宾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还是不可置信。

想着,便站了起来,背着手,皱着眉,团团转。

汉王朱高煦破防了,他是死也不相信这样的事实。

此时,又有宦官来道:“禀陛下,魏国公、姚公、承恩伯求见。”

方宾虽然出发的早,但毕竟是坐轿子回来的。

可魏国公三人,却是一路快马。

所以方宾前脚刚到,魏国公三人便后脚到了。

这一下子……听到了张安世来了,朱棣便骂着道:“这狗东西真活着,入他娘的,吓朕一跳,宣进来,快宣进来。”

宦官飞也似的去了。

丘福却急了,担忧地道:“我儿咋没来,我儿……”

朱高煦晕乎乎的,他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于是,心慢慢地沉到了谷底。

不会吧,不会的吧……本王的天策卫……

不久之后,果然三个熟悉的人齐至。

朱棣下殿,而后直接走到了张安世的面前,围着张安世转了一圈,却是对张安世瞪大着眼睛道:“吱一声。”

张安世只好道:“臣见过陛下。”

朱棣一脸古怪地道:“你还活着?”

“侥幸未死。”

“怎么个侥幸?”

“幸好那天策卫不堪一击,臣啪叽一下,便将他们打得丢盔弃甲,所以臣活了下来。”

朱高煦听到这里,突然就感觉像是有人直接给了他一个耳光。

他虽是跪着,可这时,觉得浑身都没了气力,身子要抽空了一般。

朱棣大惊,便看向魏国公徐辉祖,一脸求确定道:“徐卿家,是吗?”

徐辉祖道:“模范营击天策军,是役,天策军死一百二十七人,被俘了两百九十三人。”

接近四百人的减员,这基本上算是全歼了。

朱棣又道:“模范营,可有谁死伤了?”

丘福也瞪大眼睛看向徐辉祖。

徐辉祖道:“伤了二十七个……”

殿中又安静了。

朱棣背着手,像热锅的蚂蚁,眼中阴晴不定,随即道:“是你亲眼所见的?”

徐辉祖如实道:“陛下,地上的尸首和被俘之人,骗不了人。”

朱棣的震惊也盖不住了,大惊道:“为何会如此?”

魏国公徐辉祖答不上来:“臣……”

张安世这时道:“因为模范营是天下第一营啊,陛下难道您忘了?这可是皇孙定的,不信陛下可以去看那牌匾……”

朱棣:“……”

呼……

朱棣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突然乐了:“天下第一营,数月的功夫,就有天下第一营,这岂不成了点石成金了?他娘的,朕怎么还是有些无法置信?张安世,这天下第一营,你是如何练出来的?”

张安世想了想,道:“臣干了三件事,第一个,给他们尊严,告诉他们自己不是丘八。第二个,日夜操练。第三个,银子给够!”

就这么简单?

朱棣和徐辉祖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

不过现在……显然还不是深究的时候,往后有的是时间。

张安世说的很笼统,这里头肯定还有许多的明堂。

可这一战,战果实在太辉煌了,若是大明有五万这样的兵马,岂不是就可以纵横天下了?

朱棣随即脸一板,话头回到了今儿的正题上:“到底怎么回事?是天策军挑衅吗?”

张安世道:“臣本来好好的,他们就围了大营,不等我们去交涉,便立即发起了攻击,陛下不信,可以去问……”

“阿弥陀佛。”这时候,姚广孝站了出来,苦笑道:“陛下……别再追问了。”

他说罢,深深地看了朱棣一眼。

其余人说了一百句,可能都抵不过姚广孝这一句的效果。

因为只这一句话……朱棣就瞬间明白了什么。

不能再追问?

为什么不能再追问?

因为追问下去,就会伤及到皇家的体面了。

皇家的体面是什么?

当然是汉王朱高煦这个逆子,一定是这个逆子……想要杀死张安世。

他到现在,居然还存着痴心妄想!他连张安世这样的娃娃都容不下,明日就要杀太子,将来要弑君杀父!

所以,方宾虽然解释得滴水不漏,朱棣尚且没有什么触动,只觉得事情可能还有隐情。

但是姚广孝这一句别再追问了,却一下子,令朱棣全明白了。

朱棣的眼里,掠过了一丝狠厉。

他看着姚广孝道:“怎么能不追问了?倘若……倘若模范营不能克敌制胜,只怕这个时候,张安世还能活着来见朕吗?那张軏、朱勇、丘松还能活吗?这样的事,若是都不追问,那国法何在?”

姚广孝沉默,心里开始念经,今天死的人已经太多了,不知要念多少经才能超度这么多的人。

造孽啊造孽啊。

朱棣此时则看向了张安世:“那些天策军是谁领头?”

“问过了,是一个叫陈乾的。”

朱棣大笑:“陈乾此人,朕知道,当初乃是汉王的亲兵,没想到,朕刚刚将天策卫交给了汉王,这陈乾就领了天策卫的骁骑了,好,好的很啊!”

“他人在何处?”朱棣步步紧逼。

张安世气定神闲地回答道:“已经死了。”

“死的好。”朱棣道:“带兵作乱,死不足惜,这样的人,万死也难赎罪!朕念他靖难有功,便不诛杀他的家人,何况……此事……他应当也不过是奉命行事。”

张安世道:“陛下说奉命是什么意思?”

朱棣盯着张安世:“难道你不知道吗?”

张安世道:“陛下,我看一定不是汉王殿下,汉王殿下一直对我很好,他就是脾气鲁莽,平日的时候,和我姐夫还是兄友弟恭的,陛下可不要胡思乱想。”

这些话,原本不说还好。

一说就是火上添油了。

一个张安世口里说的如此好的人,实则却处心积虑地想要除掉张安世。

想想看,这个人是坏到了什么地步,这心思更是恶毒到了何等的地步?

朱棣暴跳如雷。

“住口,朕维护纲纪,这些事,自有圣裁,你给朕乖乖到一边去。”

“噢,好。”张安世很温顺,立即一熘烟跑到武楼的角落里站好,一句话也不说了。

姚广孝眼角的余光扫了张安世一眼,忍不住心里又默念:“阿弥陀佛,入他娘的张安世没有好生之德啊。”

朱高煦这时候则是回过了味来。

方才给与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当他知道自己引以为傲的东西,竟都被张安世无情击碎,而接下来,父皇……

此时,朱棣已走到了朱高煦的面前。

朱高煦下意识的就抱头想躲。

可奇怪的是,朱棣竟没有对他动手。

“抬起头来。”朱棣只冷冷地看着他,威严地道。

朱高煦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很是委屈地道:“父皇。”

朱棣冷笑:“你说罢,朕给你一次自辩的机会。”

“他们都是胡说八道……儿臣对此,并不知情……父皇不要相信他们啊,他们都是奸佞,是小人。”

听到朱高煦的辩解,张安世津津有味,他甚至有些遗憾,若是至亲至爱的外甥朱瞻基也在此就好了,自己一人站在角落,这等溅了血也撒不到自己的地方,怪冷清的。

朱高煦本是为自己辩解。

但是他显然也想不到,他不说这番话倒好,这么一说,朱棣的笑声更冷,甚至是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轻蔑口吻道:“是吗,他们是奸佞,是小人,你教朕不要相信他们的话,可无论是姚广孝,还是张安世,都在为你说话,你的意思是……他们教朕不要追究,说此事你定不知情,都是假的?”

朱高煦:“……”

论起冲锋陷阵,朱高煦无疑是人杰。

可论起玩脑筋,可能一百个朱高煦,也不够姚广孝和张安世联手拿捏的。

朱高煦随即痛哭流涕起来:“父皇,父皇……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啊,儿臣的意思……儿臣的意思是……是……”

朱棣冷冷道:“陈乾这个人,朕有印象,他是亲兵出身,最是晓得轻重,你知道朕为何不抄他家,灭他的族吗?因为朕知道,没有人授意,以他的谨慎,便是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这样做!”

“他是你的人,你来告诉朕,他从哪里借来的胆子?”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朱高煦其实已经知道,自己无从抵赖了。

他喃喃道:“臣……臣只是让他们去教训一下。”

“教训一下,出动骁骑?教训一下,立即冲营?”朱棣冷笑道:“这就是你的教训,这样说来,你若是认真起来,岂不是还要诛杀他们的全家?”

“儿臣……儿臣不敢。”朱高煦这时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竟吓得魂不附体,连忙惊慌失措地道:“儿臣……儿臣以后再也不敢了。”

“还会有以后吗?”朱棣悲哀地道:“朕若是再给你以后的机会,朕就不配为君!京师之内,调拨兵马,这世上,也只有你干得出来了,历朝历代,谁敢这样干?”

朱高煦忙道:“父皇,父皇……我是您的儿子啊……父皇……”

朱棣闭上眼睛,露出了痛苦之色,口里甚是无力地道:“朕真不希望,有你这样的儿子。”

朱高煦只感受到了朱棣表现出来的冷漠。

这一次,他真的有点慌了。

如果从前他干任何事,最后总是被原谅,使他有恃无恐,可今天……他察觉到了完全不同的情绪。

于是朱高煦又忙道:“可是……父皇,难道您忘了,当初靖难的时候,是我冲锋在前,是我们上阵父子兵,也是一次次,儿臣杀入军阵,与父皇并肩作战的吗?”

“父皇……我身上有十几处的刀伤,这都是为了……父皇的基业啊,今日父皇何以弃我如敝屣?”

朱棣勐地张开了眼睛,狠狠地道:“正是因为你这逆子,每日都自以为自己有天大的功劳,才会一次又一次的自以为是,一次次的践踏国法和纲纪,也是朕一次次体谅你,可今日,你犯下如此滔天大罪,你竟还好意思拿这些说辞出来吗?”

朱高煦大惊,他万万没想到,连这些往日百试百灵的话竟也无效了,于是身如筛糠地看着朱棣道:“父皇难道不能原谅儿臣一次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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