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这和之前他自己说的也不搭啊？不是问自己是好是坏吗？

周山似乎没有注意到江川眼神之中的复杂神色，他只是继续说道：

“为了个人理想，为了世界和平，为了后人，或着又是为了什么理由……总之人类文明之中的斗争始终没有停下来过。但是吃苦的却始终不是那些诱发战争的人们……卢斌判了死刑，但他现在也还没死，甚至是心满意足的完成了他的夙愿。”

“江川，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他提出问题，却并没有真的想从江川嘴里听到答案。

周山继续说道：“因为人类社会就是有着巨大的阶梯。”

“这阶梯自古有之。”

江川心想着我这屁民还关注什么阶梯啊？

可是周山的话还没停。

“群体和个人，是完全不同的。”

“一旦落入到群体之中，决策和思想理念就会立即发生巨大的变化，丢掉脑子，放弃思考，换来归属感，换来心安。而这会让群体的决策变得越发偏激，无所谓真相和理性，变得盲从、残忍、偏激，一开始这些偏激还会被反驳，可一旦这种思想理念被越发多的人接受，便就成了正确……”

“群体会反抗软弱可欺者，对强权低声下气。如果强权时断时续，群体便会被极端情绪左右，会反复无常，处在十分矛盾的状态之中。王朝更迭便是如此，人们在突然间爆发后，便会很快重新屈从于新的等级，重新保守，妥协。因为人本质上趋向于寻求稳定，从潜意识里就会抵触那些改变他们生活状态的新事物。”

江川本来没在意，但是听着听着，他就开始觉得周先生说的很对，甚至觉得很有意思。

因为他此前从来没有思考过群体这两个字，置身于其中很难去思考这些事情，可此时被提起，联想起来自身进行思考，这对于江川来说是一个很新奇的体验。

周先生继续说着：

“即便是我，想要做出取缔决策层的行动，想要改变现状，也是极度困难的。假如我做了错误的判断，那么口诛笔伐将会接踵而至，我或许会被弹劾，我迄今已来的所有努力都会被彻底推翻，一切都将付诸东流。”

“但是我还是这么做了。”

“因为我认为我做的是对的。”

“那你呢？江川。你会恐惧于生活状态的变化吗？”

“你会被道德因素、潜在的利益受损而影响判断吗？”

“你会因为旁人的生死产生犹豫吗？”

这突然间的提问……让江川突然间明白了这番对话的意义。

原来周先生想要和自己“闲谈”，落在了此处。

还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闲谈”啊，这分明是一堂思想课。

然而江川被问到的这些事情，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自然一时间无从回答。

可他当然会开始思考。

会理所当然的开始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判断。

那些判断，当然都是符合个人利益的。而这些有关道德、旁人生死的事情，他还真没想过。只是此时突然间开始思考，便会联想起来梦里死去的钟花花，想起来那个降临而来的落寞空寂的眼神。那个未来的自己，便是要频繁的在这种抉择之间面临选择吗？

这距离自己好像还很遥远。

似乎完全不是自己目前这个年纪该考虑的事情。

但江川也能理解周先生的意思，他想要自己在做出判断的时候，能够更冷静甚至说更冷血一点，手腕更加强横，不要过多在意什么群体思想，不要被些凡俗伦理桎梏。更简单点来说，周先生是希望自己能够不那么看中他人的生死，该让他人做出牺牲时……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江川觉得这事儿自己不是做不得，可是心里总有些抵触。

而他所思考的时间并不多，周先生的平静声音继续响起：

“人类文明的崩溃在你看来是不是还很遥远？”

“可只有不到三年的时间而已了。”

“未来不可见，此时决策的对错，当然无法得到答案。”

“但进行决策的思考角度，却可以有个明确的方向。”

“你想做英雄豪杰，还是想做一个在乱世之中随波逐流之人？”

这个问题二选一，不是个好问题。

但对于江川来说，不管还有其他什么选项，似乎这都只有一个选项可以选。

他张了张嘴，这个答案即将脱口而出。

可是马上，江川就又闭上了嘴巴。

他突然间又不想选了。

他两个人的谈话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阳光已经从侧面照到了眼睛，有些刺眼。

但江川此时却并未在乎这些，他又思索了片刻。

然后抬起头来，直视着周先生的眼睛开口说道：

“我不想当什么英雄豪杰，但我同时又不想随波逐流。”

周山眼神仍然平静，他看着江川，问道：“你想怎么选？”

江川说道：“我不想思考那么多，我的脑子承受不住那么多的大义，不像您这样的智者可以在任何时刻做出冷静判断。”

“我的追求很简单，努力的好好活着，然后拼尽全力保护我身边重要的人。”

“但您说的这些，给了我很大的启发。”

“道德、利益、都是我判断决策的因素。如果说把电车问题放在我眼前，我会毫不犹豫的救下五个人，如果其中一个是利国利民的博士，另外五个是死刑犯，那我就救下博士。但如果是五个博士和我妈，那我就选择我妈。”

“我希望我有过这样的选择。”

江川略微停顿，随即继续说道：

“我付出努力，便是想得到能力，这是让生活变好的能力，是在遇到不公之时能管一管的能力，也是在自己或他人遇到危险时，能出手相助的能力。”

“那么拯救苍生和挽救人类文明这样的大事，以我的性格肯定也是要插上一手的。”

“但是您所说的，什么阶梯、什么人群……我猜或许是想我站在高处冷眼旁观他人生死？”

“敌人可以。”

“但若是自己人，那我不愿意做。”

“何况您说的也不对，人们也不是那么极端的，不是所有人都放弃思考的，我想未来开始思考的人、不愿意随波逐流的人也会越来越多。我想，就算是再差的环境，也总是会有好事发生的……”

“至少要期待着有好事发生。”

“周先生。”

“这就是我的选择。”

江川说的很认真。

不过江川打心眼里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把这些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明明随便答应一下就好的事情……

江川都做好了被请出去的打算。

可是此刻，江川却是看到周先生的嘴角带上了一抹笑容，在阳光照射之下显得很阳光：

“很好。”

啊？

江川已经做好了转头就走甚至不要这甲三虚名、不要那些诸多好处的打算，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最终周先生竟然是这样的态度？

那之前说的那些……？

难道之前那些说辞，那些如此逼真的言辞都是假的？

江川疑惑不已：“可是如果我刚才只是随口答应呢？”

周先生回应道：“你不会的。”

周山笑着看了看地面上的那些痕迹，而江川的视线也随之看了过去，却是看到了一道电光在那些沟壑之中一闪而过。

江川才明白……

这不是一堂课。

竟然是一场考验？

周先生他还是拿到了他想让自己说出来的观念。

自己再怎么小心，到了最后还是上了套？

他难道是把自己的这些小心思都算进去了？

江川迷糊不已，立即就又开口：

“可是您刚刚说的那些话……什么阶梯啊、偏激的那些……我觉得也没问题啊？”

“还感觉挺有意思的……这……”

江川话还没说完就停下，因为还没说完他就后悔了，自己这嘴怎么就管不住？

而周山却是笑了笑，看向了落地窗外的阳光。

他开口回应道：

“那些，是我们为之奋斗的目标。”

“不单单是要对抗即将到来的末日。”

“也要让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好。”

“我们现在是这么做，因为我们的前人便是为此而奋斗，那我们的后人，也将会为此努力。”

“如果人类文明幸存，如果末日最终没来，那这未来……”

“不知道会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江川看着周山深刻坚定的眼神，这才明白为什么无论是卢斌、宋宸还是李哥，曹老师，还有诸如王学军、许衫那么多工作人员，他们都如此坚定的信任这个人。

他……竟然还是一个理想主义者？

江川脱口而出：“牛逼。”

说完就后悔。

看来站在这里，还真就管不住嘴了。

周山愣了一下，再次看向江川，哈哈一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