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好大的火。
黑夜笼罩下,熊熊烈火借着春风烧起一片又一片,江边映出骇人的红。
炙热的火舌舔舐着房屋,哀嚎与痛哭响彻天际。“轰隆”一声,房屋倒塌,湮灭了那一处的哭声……
水,好大的水。
蒙蒙亮的天,奔腾的江水冲垮河堤,咆哮着吞噬村庄。惶惶奔跑的人,张着嘴,却连“救命”都没喊出来,便被拍进水里。
人们被水冲散,再没了哭喊的力气。一只手奋力扬起,在空中抓了又抓,随后消失不见……
“裴启桓,又有人来看你。”狱卒不耐烦地打开锁头,见他在昏暗的角落里睡着,敲了敲牢门,“裴启桓!”
顾七从梦中惊醒,涔涔热汗浸透衣衫。干裂的嘴唇微微发抖,红透的眼睛淌出两行泪,沾得两鬓湿黏。
常彬站在牢房外,昂着头朝里望,竟生出一丝恍惚。他咳嗽一声,抛却杂念,冷漠地走进牢房,瞥见角落里的瓶瓶罐罐,撇嘴笑道:“徐太医来过。”
她扯下额头上湿透的帕子,干哑的声嗓透着不悦:“你来做什么。”
“来看看我这好朋友,死了没有。”常彬抄起矮桌上的烛台,蹲下身来照了照她的脸,“知道荼州的情况了?”
她紧攥着帕子,没好气道:“如你所愿。”
“不也是,如你所愿么。”他戏谑着,将烛台放回原处,“暗棋而已。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
顾七神色微动,却并不惊讶,只蹙着眉回想一阵,言道:“想来,是我托宋廉调查你的时候,被你察觉。大婚之前,你借宋廉之口,向我透露了身份。”
“还算清醒。”
她自认伪装没有破绽,着实想不通,是哪里出了岔子。干脆问道:“那么,你是如何知道,我是暗棋的?”
“盗朱令那天,便知道了。”常彬倾身俯视,眉眼间尽是嘲讽,“只有韩子征的暗棋,会配白子。不曾想,你这样蠢,刚到这就用了。”
“白子?”
“替你挡死的棋子。”见顾七疑惑,他顿时想到什么,挑眉笑道,“看来,你还什么都不知道。”
心里一紧,她翻身坐起,直盯着眼前这人。
“也罢,”常彬稳稳坐下,缓缓言道,“你可还记得,初到国都盗朱令时,死了一个‘奸细’?”
顾七眼珠微动,脑中回闪起当晚之景来。
晏楚荣曾说,被射杀的黑衣人,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那是我的……替死棋?”
“是。也是在那之后,我开始接近你。”常彬侧身倒了碗温水送到她嘴边,笑意尤深,“如今你没了白子,便是死路一条。”
百般磋磨,罪孽难赎,又中毒已深。死,是她预料到的结果。可听到常彬这话,竟觉头皮发麻。她不解道:“为什么?”
“嗯?”他好似没听清,歪头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你我既是同类,我又视你为友,如今为何害我?”
常彬收回碗,将水喝干,眼底隐隐映着红:“为了凤娘。”
顾七一时语塞,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无奈笑笑:“原来如此。”
早该想到,凤楚纤的死,会是他心中隐痛。若不是自己一意孤行,非要拿到父亲留下的证据,也不会害凤娘惨死……
久不言语,他不由得吃惊:“你认了?”
“认。”
“那么,为何杀她?因为她是叛棋?”
“对。”
“她武功不差,又擅弓箭暗器,怎会落入你手?”常彬深吸口气,压制着愤怒情绪,“苏铠助了你,是也不是?”
顾七闭上眼,不再说话。
“我一无所有了……”他咬着牙,声音开始发颤,“那日在锦香阁,我多想掐死你!可不行,我要让你身败名裂,众叛亲离,失去拥有的、珍惜的,永远都在无能为力,直到一点点烂在泥里!”m..com
“常彬……对不住。”
哀伤神色里,不见丝毫恐惧。仿佛她早知结局,也无畏结局。好似一切尘埃落定,过往不值得再提。
可这,不是常彬想看到的。他想看到的,是她日日煎熬,痛不敢高呼、苦无处倾诉,要她哀吐不出、恨咽不下,疯不敢、死不甘,一步步走向绝望!
“白日在大殿上,与你对质的那个妇人,根本不认识裴启桓。”他站起身,环视这逼仄的牢笼,“你知道,我知道……陛下也知道。”
顾七叹了口气:“若能以此赎罪,也算恩赐了。”
“赎罪?赎的哪项?”他昂着头,细数着,“是谋害忠良,还是秽乱后宫?是杀妻之罪,还是治水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