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孙通先向郦食其拱了拱手,然后才对彭越说:“这位是陈留高阳的郦食其先生,不知道仲是否听说过?”
“啊哈,”彭越脸上露出了喜色:“听闻过先生,可是被称高阳酒徒之人?咳,先生还请谅越直言。”
“无妨无妨。”郦食其也大笑起来,“某就喜这等率直豪士。”
“即为酒徒,”彭越看着粗墩上的两碗清水,“如何可无酒?”
彭越冲着刚才自家老婆离开的侧门大喊:“舟女,拿酒来。另外叫伯去喊扈辄、禽足、鸠鸣、荒丑,说叔孙先生来了,让他们把自家妇人也带来,整治酒食。”
“慢慢慢。”叔孙通连忙摆手阻止,“仲,通此番与食其先生前来,乃有重要之事,暂时不宜过多人知,不若就单叫扈辄前来即可。至于其他兄弟,我等又不急于回返,明日再邀聚一醉。”
“哦?”彭越看了一眼叔孙通,对刚从后面出来的舟女说:“那就依先生,只叫扈辄和他的女妇来帮你,先把酒拿两坛来。”
郦食其说话了:“某即称酒徒,自是带着酒呢,也不需耗用豪士的藏酿。”
彭越瞪了瞪眼:“先生称吾彭越,或称仲,莫要豪士豪侠的这般客套,越观先生是高龄之士,就称先生为食其翁,如何?”
郦食其又大笑起来:“甚好甚好。”
叔孙通喊进来一个家仆(甲士,让他拿了三坛酒进来:“这是我与食其兄从昌邑最好的酒肆买到的,一共买了十五坛,路上就被食其兄饮罄了二坛。外面还有十坛,此番一并留下。”
彭越嘿嘿的笑了:“十坛,今日或足矣,明日那些莽夫一起,就不够了。不过无妨,越后面藏有不少,嗯,是过泽的商贾所赠。”
说完,他挤了挤眼睛,得意的又笑了起来。
郦食其熟练的拍开一坛酒,起身泼掉两碗清水,先上前欲给彭越满酒。彭越连忙要站起来拒绝:“哎呀,怎可让翁为越这等小子满酒?”
郦食其也瞪眼了:“尔刚说不要客套,怎地现在又客套起来了?”
彭越又大笑:“好,如此越就受翁一碗。”
郦食其满上三碗酒,三人举碗一碰,一饮而尽。
彭越抹了抹嘴:“叔孙,适才你说有重要之事来寻某,莫不是有什么大财路?是重价行商,还是豪富不仁者?”
叔孙通把酒碗重重地一顿:“仲啊,我说你这是钻进钱孔了?就知道财帛金钱。”
彭越瞟了叔孙通一眼:“叔孙,某不比汝,知诸子百家之文,凭口舌即可得附明主。我等野泽闲民,无财帛又如何过活?某所知的重要之事,也不过金钱财帛。非此,又还有何等事可言重要?”
“谋国!”郦食其也重重地顿了一下酒碗,“如何?”
彭越使劲的用眼上上下下的看着郦食其,半晌,突然大笑起来:“难怪传闻翁为狂生,似越这等渔人匪盗,贱民人等,怎么能谈得到谋国之事?”
郦食其刚要回嘴,彭越的伯子跑了进来:“阿翁,儿把扈家叔父给叫来了。”
话音未落,一个中等个头壮夫迈步走了进来,穿着一件无袖短衣,两臂的肌肉泛着油光,整个人看起来很坚实。
叔孙通和郦食其都站了起来,叔孙通先对来人拱手施礼:“扈辄,多年未见,叔孙通这厢有礼了。”
扈辄以极灵巧的身段避开了叔孙通行礼的方向,上前拉住他:“叔孙先生,你这是要折杀我也,快莫多礼了。你们这些士子啊……”
他回身看到郦食其也正欲行礼,连忙又伸手去托:“这位老翁面生,想是与叔孙同来的?万勿多礼,万勿多礼。”
彭越没有起身,坐在那里对扈辄说:“这位是郦食其先生,与叔孙一道前来,说有重要之事与我等相商。伯去拿个碗来,给你叔父舀酒。”
彭伯一阵风似的跑出了房子,又一阵风似的拿着个陶碗跑了回来放在扈辄的面前。
扈辄照着彭伯的小屁股拍了一掌:“好了,这儿不用你了,叔父自己会倒酒,去给你阿母和叔母帮忙去。”
彭伯又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扈辄先拎起坛子给自己满了一碗酒,一饮而尽:“好酒!”
又给自己满上一碗,然后捏着酒碗看着屋内的几个人:“大兄,刚才你说什么?重要的事情?”
彭越用一种古怪的神情看了一眼郦食其,对扈辄说:“太重要了。先介绍一下,这位是郦食其先生,和叔孙先生一起来的。你进来之前,食其先生正在说重要的一点,唔,食其先生正在劝说某,谋国。”
“郦食其?”扈辄略一思索,脸色一下变得很恭敬:“食其先生就是高阳狂生?”
郦食其摸了摸满脸乱哄哄的胡须。
他来见彭越,自然不会再穿着在高阳里门里那身破败的衣衫,已经换了一身士子葛袍,白衣飘飘的,头发也作了梳理,服服帖帖的绾在头顶,只是这胡子一时半会儿还顺不了,这时代也没有什么毛发柔顺剂。
“先问一句,高阳距此虽不足五百里,不算太远,可也不是很近。某的名声又是如何传到此间的?”
扈辄和彭越对望了一眼,两人一起大笑起来:“先生应知我等打鱼之外偶尔所操的营生吧。之前有一次,我等与陈留的一些豪杰,为了某桩生活,同时准备动手,差点儿引起火并。不过很快大家就都说开了,联手做了这一桩。事毕一起饮酒时,说起两边的风土,就有人把先生的大名传过来了。”
郦食其“哦”了一声,看了看叔孙通,两人也会心的笑了起来。
彭伯这会儿又跑了进来,舟女和扈辄的夫人也一齐走了进来,在每人面前放下一大碗炙鱼和一碗野菜,然后行了个礼,带着彭伯又出去了。
彭越伸手相让:“来来,二位先生,野泽无它物,莫嫌粗陋,请。”
郦食其先夹起一箸野菜入口嚼着,然后伸手在炙鱼上撕下一块,放到鼻端闻了闻:“好香。”塞入毛蓬蓬的口中。
几人都不说话了,专心对付着眼前的鱼。
都吃了几口后,扈辄随手在身上抹了抹:“食其先生,想必你所说的谋国,大兄是觉得突兀吧?不过某倒是很想听听先生的妙论,如何让我等这些下贱的渔夫盗贼,能够和谋国扯上干系。”
郦食其也习惯性的要像扈辄一样在身上抹净手,原来总是这么干的,可看了看自己身上簇新的袍服又有点犹豫。
叔孙通笑着从旁递过一块麻帕,郦食其讪笑着擦了擦手:“某有些问题,还请二位作答。二位可愿一生做渔夫,或者匪盗乎?或者,二位愿意自己的子孙一直也都为匪盗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