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郦食其(2 / 2)

驰道是皇帝出巡、军队调动、邮驿传讯的专用道路,除此之外无人能走,道路保养也最好,所以日行百里下来,也还不算特别的辛劳。直到快到陈留时,他们才下了驰道换装为士子、家仆,转往雍丘方向。到了雍丘城外把已换装仆从的三十甲士留在乡亭驿内,只带了两个仆从进了城。

叔孙通是个好游历的,被召入咸阳为待诏博士前,在山东各地都巡游过。他能向皇帝推荐的人,无论是匪还是士,都是有所接触、怀才不遇、又没有什么六国和大秦观念的人,基本都属于有奶便是娘,谁给他们出路他们就给谁卖命。

纵观历史上楚汉相争之时,项羽和刘邦都属于楚人,但分别为他们效力的人中,各国都有。再前推至战国时期,各国士子也莫不是到处寻找出路,真正的乡土观念并不是很强。谁能让他们一舒心中抱负,他们就给谁卖命。

几年前他游历至此,结识了郦食其。这位仁兄都快六十岁了,嗜酒如命,喝了酒就骂街。虽然只任了雍丘城内一个里巷的的闾门小吏,但在雍丘城还真没几个人敢去招惹他。皆因为他口才了得,荤素不忌,吵架你吵不过。他又有个孔武有力的兄弟,打架你仍然不是个儿。

叔孙通这人,最善于结交三教九流各种层面的人物,郦食其和他相谈甚欢,两个人曾经连醉数日。

叔孙通先找了一间客栈把车马安顿好,换了一身士子袍服,只带了两名扮作家仆的甲士,就大袖招招的向着郦食其当差的里巷走去。

还隔着老远,就能听到里闾内有人高歌,还有敲盆敲碗的动静,路边的店铺中人见怪不怪,都没任何特别反应。只有路上的行人中有个别的人在嘀咕:“这个狂徒又喝多了。”

叔孙通闻听一笑,加快了脚步。

走到一个里闾前,只见门内一侧铺着一张破席,破席之上坐着一个老头,面前放着一个酒坛和一个破陶碗。

老头头发灰白,扎着一领看不出颜色的头巾,没有完全归拢到发髻中的散发扎里扎撒的呲楞着,脸倒是圆圆的,三角眼,大大的一个红鼻头,嘴上的胡子也是乱糟糟的,正在那里敲着酒坛子放歌。

叔孙通快步走到老头面前,哈哈一笑,拱手一揖:“先生多年未见,还是如此狂放。”

老头闻听有人说话,抬起布着血丝的眼睛望了望就耷拉了下去,然后猛然又抬起来,一下露出欣喜的表情,踉踉跄跄的爬起来,肃了肃那身斑斑点点的吏衣,也躬身一揖,然后拉着叔孙通的手大笑起来:“叔孙,是你?这又是什么风把你吹来雍丘了?”

“特来望兄耳。”叔孙通也拉着郦食其的手摇着。

“快快请坐。”郦食其弯腰把酒碗酒坛扒拉到一边,两人相对坐下。

叔孙通左右看看:“食其兄依旧是如此不羁。”

郦食其大力的拍了叔孙通的臂膀一下:“就你会说话,老朽依旧穷困而已。听说你被秦帝诏入咸阳为博士了,怎么能到老朽的寒门一游?是被秦帝赶出咸阳,还是自己逃出来了?”

叔孙通笑而不答,指指陶碗:“兄不会穷到只剩一个碗了吧。”

郦食其一拍额头,站起来走到身后的小屋内,又拿出一个陶碗,在门外的水瓮中舀了点儿水冲洗了一下,回到席上抱起酒坛注了两碗酒,自己举起一碗:“为老友前来,干。”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叔孙通也端起酒碗干了,碗口朝下示意了一下,两个人又大笑起来。

叔孙通抱起酒坛又给两个碗注满酒,端起来饮了一口:“食其兄这数载过得如何?”

“嗨,老朽已进甲子之年了还能怎样,就是这么混岁月了。”郦食其喝了一口酒,“我要是混的很如意,也不会在此醉酒放歌了。”

“想当年,食其兄虽然非大富之人,倒也温饱。秦灭魏,兄受无妄之灾,乃至破败如斯。”叔孙通低头饮酒,眼中闪烁了几下,“目下山东不稳,某经过的地方,民心思变。也许兄的机缘就快到了。”

郦食其没有听出叔孙通话中的试探之意,大大咧咧的说:“当年,魏攻赵、魏攻韩,赵攻魏、赵攻燕,赵魏韩燕又一起攻秦……最后秦灭韩、灭魏、灭赵、灭掉六国,这其中哪有是非?大争之世,强者为王罢了。”

“秦得统天下后,十年再无兵争,庶民可以安居,不虑兵戈再临。只是大秦强推严苛秦律,而且建宫建陵建驰道建长城,北驱胡南征蛮,徭役太重了,才有暴秦之名而使民心不稳。”

郦老头自己灌了自己一碗酒:“二世得位,比始皇帝徭役犹胜,加征徭役扩修阿房宫和始皇帝陵,以致乡间田亩将无人耕种,民生艰难啊。若民可得活,老朽机缘不机缘的,又有何妨?我这年岁,还有几日光景?不过前数日传秦帝已罢徭役,各地役夫正在遣归。你出咸阳前可曾闻听到此类消息?”

“确有其事,”叔孙通放下酒碗,捋了捋胡须,“宫与陵共用七十万徭役,其中二十多万为役夫,其余为刑徒。现二十多万役夫正在向三川郡汇集,然后由各郡领回。我从咸阳来,途经三川时遇到三百里邮驿使东行,正在把要各郡去接回役夫的丞相府令向各郡传达。”

郦食其又喝了一口酒:“如此甚好。只是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变故。现在的山东,就老朽所知,危如累卵,一碰就倒。”

他看着叔孙通:“喂,你这家伙,说来说去的,尚未说你是贬出来的,还是逃出来的?”

叔孙通依然不答:“食其兄还要当值多久?通此来,可是欲与兄谋一宿醉的。”

郦食其闻听面上一喜:“好啊,今日你我一醉方休。老朽值守的时辰马上就到了,你且稍坐,我去把接替当值的竖子给揪来。”

说着站起身,也不等叔孙通回答,就大步向里巷内走去。

叔孙通看着郦食其的背影摇摇头,端起酒碗慢慢地品着。这等粗制的劣酒带有很浓的刺鼻酸气,不过对于他这样四处经历过的人来说,倒也并不是什么难咽的苦水。

从刚才试探的结果看,这位老兄似乎对秦灭魏让自己陷于贫苦并没有太多怨念,只是对徭役和秦律颇有意见,这实在太正常。现在在山东,随便伸手抓住一个人,恐怕都会抱怨秦律和徭役。

半碗酒没饮完,就见郦食其蹬蹬的从里巷内走过来,身后跟着一个三十多岁的人,打着哈欠边走边说:“你老也心急,这还有半个多时辰呢,也不让我多睡片刻。”

郦食其大声回应着:“都跟你说了几遍了,老朽多年好友来此相会,你少睡一会死不了。”

叔孙通见状连忙站了起来,向来人拱了拱手:“呵呵,鄙人会友,倒是影响尊驾休憩,抱歉抱歉。”

那人倒也不矫情,回了个礼:“应该的应该的,我不过是与郦老相熟,随意抱怨两句,不妨事的。”

郦食其拎起酒坛晃了晃:“别抱怨了,这里还有半坛酒,老朽送你了。”

那人使劲摆手:“某可没有你老的颜面,当值饮酒,不够那些县里的皂隶找麻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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