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风平浪静。
大船于避风港内停泊,不见丝毫摇晃;就连舷窗下的水浪声都非常细微。
林诚合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小孩子心境跳脱,早前听师父说船上有异状,将有好戏上演,哪里还能睡得着?
林安礼有所觉察,并未点破。
林诚合辗转反侧的等,一直到后半夜迷蒙睡去,也不见有丝毫动静。
清晨,港口的喧嚣吵杂,总像是被瞬间开启的。
林诚合猛地惊醒,转眼看到师父还在打坐,陡然松了口气,又作愕然:“师父,昨晚无事发生啊?”
林安礼笑道:“无事发生还不好?”
“可您不是说,要有好戏看了吗?”
“越精彩的戏,越要铺垫酝酿,且等着吧。”
从墨西哥至哈瓦那,大半个月的航行,林安礼早将船上人认个门清。
昨晚那水手身染血腥杀气,这是前所未有的。
事出反常必为妖!
不多时,觉光、法明从隔壁走来;
一见法明顶着一双与林诚合类似的黑眼圈,林安礼与觉光就不约而同的笑了。
两个小徒弟都辗转难眠啊。
“大师睡得可好?”
“托道长的福,昨夜风平浪静,自然睡得安稳。”
二人故意打趣一声;
“走吧,去食杂间用饭,等出海摇晃起来就没什么胃口了。”
四人早对船上一切轻车驾熟。
来到地方落座,就有伙夫端来面包小菜;
面包是易储存的硬质黑面包,小菜是咸肉酱,搭配几片茄果、奶酪,以及一碗蔬菜汤;
这已经是极丰盛的菜式,停泊港口才有新鲜食材,一旦出海一周以上,新鲜食材就要被消耗一空。
大多时候的期待,或许是船员绳钓起来的鲜活海鱼。
可这数月走来,大家也早就吃吐了。
约莫八点许。
罗伯特捂着昏沉脑袋出现,身后还跟着同样造型的伊恩;
二人经历宿醉,俨然是忘了昨晚发生的事情,大咧咧的落座,就招呼伙计上饭。
罗伯特还主动为四人介绍接下来的航程路线,道:“从哈瓦那离港,就不再停留了,跨越佛罗里达海峡,便一路北上,情况理想的话,两个月后我们将抵达纽约港。”
帆船动力需要找风,航行不能直线行进,而是曲折式向某一方向前进,实际里程远超出书面距离。
伊恩道:“放心吧,伙计们,一月中旬左右,我们肯定能到家!不然南方的种植园主就该踏上返程了,这批奴隶就卖不上高价了!”
林诚合看他们若无其事的样子,很不满意;
昨晚冲撞了我家师父,你们就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不过还不等他摆臭脸,就被林安礼一个眼神遏制。
饭后。
船上进行了简单的启航仪式,伊恩召集水手班到位,安排诸事。
林安礼等人就在甲板观礼;
水手人群中,昨晚那名船员赫然在列。
对方在注意到几人目光后,立即低垂了眼眉,躲躲闪闪。
觉光一叹:“林道长真不打算再提醒一次?酒后失德,人之常情,若到海上出了什么事,就不是小事了。”
林安礼淡然道:“君子不救迂人。”
觉光一听,就不再劝了:“阿弥陀佛。”
法明用胳膊肘怼了一下林诚合:“你师父说的什么意思?”
林诚合撇嘴:“人困井下,绳索垂落都不知道拉拽,谁还愿意救他?若他身在井下都不自知,那旁人就更没有义务伸出援手了!”
法明皱眉:“但他是喝醉了啊!”
林诚合双手抱胸,一幅指点江山的样子:“是我师父让他喝酒了?一个船长在起航前夜喝得烂醉,难成大事!”
“这一点来看,罗伯特比他强多了!”
这年头可没有什么行船作业不沾酒的航海守则;
后世那些繁琐规则,都是前人从一次次事故中总结出来的。
如今也只能看各人的谨慎与否。
一个小时后。
牵引桨船拖拽帆船缓缓出港,至港口外,才真正扬帆起航。
除靠风帆动力,承载这条航线的最大驱动力,就是墨西哥暖流的存在。
墨西哥湾天然的封闭性,促使洋流聚集,形成天然聚热水库,并使得海平面抬升,与大西洋形成落差。
暖流形成路线,一直可延伸至北大西洋,恰好为南美西班牙船只提供了一条归家航路。
同理,这条暖流将送众人直抵纽约。
中午时分。
周遭已是一片汪洋,海水颜色深邃,海浪汹涌;
罗伯特与伊恩都是这条航线的常客,但二人都没有丝毫懈怠;
一人使用航海六分仪测量,一人记录数据运算确认经纬定位,搭配的相得益彰。
“到黑潮了,错不了!”
“沿着黑潮,就能一路直达纽约!”
“该死的,我的白天鹅号现在恐怕还在西班牙智利总督区,假设中南美州的陆地不相连,北美东西海岸的路线能缩短一半!”
伊恩打趣道:“西班牙人也这么想,智利总督区一直不太平,他们派兵也只能绕行合恩角,否则会被雨林里的印第安部落阻击!”
“听说他们一直在勘测地形,试图成立中美运河项目!”
中美运河思路在很早之前就有了,确认了美洲板块地图,西班牙当然明白怎样才能最大获利,提高殖民收益,降低成本。
无奈何,欧洲局势一直动荡,西班牙本国也不安生,修建运河的耗费很难筹措。
“真要修成,对我们这些航海者而言,才是最大的福音。”
商船航线进入正轨,两人就在船舱内闲聊起来。
待口干舌燥。
伊恩呼唤:“送一壶咖啡进来!”
不多时,一名船员端着托盘到来,放在二人面前的茶几上。
船员正要离开,伊恩忽然喊住他:“吉米,你哥哥劳伦斯呢?”
“今早水手开会,我怎么没有看见他?”
“该死的,他不是又躲在什么地方偷懒吧?叫他过来见我!”
这话一出,名为吉米的青年脸色骤变,慌忙摇手:“不不不,船长先生,劳伦斯怎么可能偷懒呢?上次您教训过他,他已经长记性了。”
伊恩道:“那你告诉我,他人在哪里?”
吉米冷汗直流,结结巴巴道:“劳伦斯在……在看守底仓,负责给那些黑奴投喂食物。”
伊恩皱眉道:“他倒是会给自己安排工作!算了,我也不想得看见他那副懒散的模样,让他每天来找我报备一声情况,但凡有一个黑奴出现问题,你们两兄弟就别想在任何一艘船上讨生活了!”
一番训斥,吉米吓得快步离开。
罗伯特看着那小青年,微微皱眉,总觉得很眼熟,又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伊恩回头,又露出笑容:“那是一对双胞胎兄弟,他们的母亲是我在一家酒馆的老相好!”
“你知道的,老相好的请求总是很难拒绝,我就安排他们上船打杂。”
罗伯特听得有趣,转眼将前一秒的疑惑抛之脑后,着紧八卦道:“老相好?快给我讲讲怎么回事……”
另一边;
吉米离开驾驶舱,急匆匆走过侧边过道,来到船尾。
他惊慌失色,脸色煞白,口中不自觉呢喃着:“船长不会知道了吧?昨天那个东方人告诉了他?”
“不,不会的,如果船长知道了,就不会这么平静!”
“我,我该怎么办?”
他望了一眼下沿的楼梯,终于还是硬着头皮爬了下去。
昏暗的空间中,只有几处舷窗透光。
一股汗味与屎尿的混合气息极为刺鼻,隐隐约约,尽头的大门内传来阵阵谈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