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寺里长大,从小体弱多病,好几回差点病死。我长相难看,越病越瘦,寺里没人跟我说话,除了师兄。”
“老方丈那时候没死,他说:‘这孩子身体不好,只能指望人聪明。’给我起的法号:慧心。”
“我在寺里打杂,香客来了,我躲得远远的。有一回被人看到,他们指着我大叫,师兄把我拉到后院,他跟我说,别再去前院了。我知道他为我好,我很难过。”
“师兄教我练武,说能把身体练好,我努力练,怎么练都不行,婴儿的时候身体被雨水泡坏了。师兄偷偷传授我易筋经,我试过,练不了。师兄也没办法了。”
“寺里的人嫌弃我,后来师兄做了方丈,不好明着说他们。他们在背后指指点点,那时候我不恨他们,我本来就是个废物。”
“慧真跟我一起长大的,我从来都不知道他那么讨厌我,直到他把我赶出寺庙。那几天,方丈师兄不在寺里,慧真主持寺庙,他说:‘看着你就讨厌,你走吧,走得远远的。’我可以厚着脸皮不走,但那天,我就走了。”
“我有一个秘密,打杂的时候在寺里捡到一块破布,上面是武功秘籍。连易筋经都救不了我,我对练武已经死心了,只是把那块布一直藏着。”
“后来我被赶出寺庙,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活路了,我试了一下秘籍,没想到居然能练。”
李四有听到这里心中了然。
那就是老林寺用来坑华山派的葵花宝典,慧心和尚属于婴儿期“被自宫”,他莫名其妙就练成了。
“我练成了秘籍,轻功比寺里的高手还好,有几次我偷偷潜入寺中,想去见方丈师兄,但又不敢见他,寺里的人说我偷了东西逃走了。”
“武功秘籍是寺里的,我确实拿了东西。我没脸跟师兄分辨。”
慧心说到这里,骷髅脸露出悲哀的神色。
“师兄一定对我很失望。”
他流出眼泪。
“师兄死了,我再也没办法告诉他,我没有偷。”
他捂住脸,咬着牙,发出小兽受伤一样的呜咽。
李四有坐在他身边,仰望天空的晚霞,斜辉脉脉,流水悠悠,他想到师娘,想到当年英姿飒爽的宁女侠,在那座山间的小院,宁女侠一剑飞来护在他身前。
闭紧眼,昂着头,他不敢低头,怕泪水流下。
“我也是个孤儿。”他许久后开口。
“我的童年比你幸福。”
“但是,她也死了。”
他不再多说。慧心和尚止住呜咽,两人并排坐着,目视前方的古柏树。那颗古树被雷劈过,奄奄一息。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早年的时候,树是活的,师兄带着我在树底下练过武,现在,它也快死了。”
“还没死。”李四有说,“另一边长出了新叶子。”
识海深处阳光明媚的少年在轻轻哼唱,李四有收敛心神,昂然说道:“有新叶子,就有希望。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你就不想亲手拯救这个希望吗?”
慧心和尚听不懂他说的话,他的全部世界就是师兄,还有这座寺庙。
他问:“拯救谁?为了谁?”
是啊,拯救谁?为了谁?
3年前进京赶考的路上,李四有也曾一遍遍地问过自己,现在他自以为已经有了答案。
“拯救和你一样命运的人,你本来不该这么悲惨,很多人也不应该生活艰难。你为了他们,就是为了拯救自己的过去。”
慧心和尚还是不懂。
其实李四有也不见得懂,他是天生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使命感。
天天替他操心的赵千乘更是不可能懂,觉得李四有简直有病:家财万贯,良田万亩,高中状元,功成名就,你特么的还闹腾什么,图个什么?
回京的赵千乘一路上想的全是李四有。
远在莆田的李四有面对落日最后的余晖,脸上镀着一层淡淡的金色,他神情昂扬,身体的疲惫一扫而空,用激越的语气侃侃而谈。
慧心和尚半懂不懂地听着,他不恨这个杀了师兄的人,眼前的青年慷慨激昂,自己读书少,虽然听不懂,但只看他的样子也是个好人!
锦衣卫不敢打扰他们,等到抄家告一段落,他们来找李四有。
李四有见他们过来,对慧心说:“马上,你就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