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番土著的不同民族和村社里,信仰的神灵是有差别的,但是都是起源于旧石器时代的泛灵信仰。这种原始信仰其实是极其脆弱的,他们眼中的灵其实和人们通常认为的神有很大差别,这些灵的身上其实并没有多少神性。在他们看来,一草一石皆有灵,正所谓万物有灵。
旧石器时代这种万物有灵的原始宗教在阶级社会中有三个较为典型的进阶版本,一个是广泛流行于北亚的萨满教,一个是流行于倭国的神道教,还有一个则是流行于华夏的道教。
道教其实和道家的关系并不是很大,反而和起源于巫的阴阳家关系更密切,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看成是泛灵信仰的高级进阶版。
但是无论是萨满教、神道教还是道教,这些进阶版本的原始宗教在儒和佛的面前都是不堪一击,仅此一点就足以证明其脆弱性。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来说,这种信仰的坚固程度,大概就跟现代人迷信跳大神、出马仙一样,毕竟这都是旧石器时代的泛灵信仰在现代社会中的遗存。
“很好,我方才说的那三点,最后这一点是最重要的。只有这么做了,你才能成为真正的王……”林海兴奋地对武朗说道。
他之所以要摧毁土著社会尤其是其统治阶级的信仰,就是因为他已把东番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当信仰被摧毁之后,土王所畏惧的就只有力量,这样一来就更加不会脱离林海的掌控。
在东番这片土地上,林海不允许有任何东西凌驾于自己之上。所有的威权只能是出自他林海,哪怕是神灵,也不能和他平起平坐!
这就是林海要让武朗去大明走一遭的原因,用糖衣炮弹来诱惑他只是其次。
只有做到了这一点,他才能真正在短时间内完成对全岛的深度统治,把这里彻底变为自己的后花园。
这就是身为穿越者的优势,要说如何让一个原始社会跑步进入文明社会,现代人对古人是真有碾压性优势的。
毕竟,古人其实并不清楚上古社会是怎么演变的,他们没有那么多考古学、人类学的知识。
林海所说的这三点,其实就是华夏文明的三条起主要作用的根,其起源都是很早的。
礼制大约起源于东夷的大汶口文化,这是个商业十分繁荣的古文化,财富分化成为阶级的象征,体现在衣食住行的各个方面后就形成了礼制,这在大汶口文化的墓葬中有反应。
宗法则起源于华夏文明的主根仰韶文化,这是一个兴起于大河支流、极为依赖农业的文化,由于治水的需要而形成了复杂社会,血缘和姻亲是社会地位的主要分野,这是宗法制的缘起。
而天子这种统治者垄断神权的模式,大约是起源于江南的神国良渚,这可能是华夏大地上第一个步入文明阶段的古国,其文明成果后来被华夏文明所吸收,承载这种文化的具体器物就是用于沟通天地的玉琮。
华夏文明就是在这种交流碰撞中融合而成的,如果要为这种融合找一个标志性的人物,那就是五帝之中的颛顼。
在五帝传说之中,颛顼是黄帝之孙,但却是由少昊抚养长大,大约可以看作上古华夏和东夷深度融合的代表人物,这个融合在考古学上的遗存就是龙山文化。
鼍鼓、特磬等最早的天子礼器也出现在有关颛顼的文献记载中,后来在尧都平阳的王墓中出土了实物。
同时颛顼也是五帝之中第一个垄断神权的人,所谓绝地天通,也就是改革家家有巫史的现状,把神权置于王权之下。
所以颛顼大概可以看作是华夏文明最终成熟的代表,而黄帝传说所反应的历史深度要远比颛顼更久远,正如《左传》所言“自颛顼以来,不能纪远,乃纪于近。”
黄帝战蚩尤的涿鹿之战大概可以看作华夏和东夷融合的开始,而颛顼孺于少昊则可以看成这一融合进程的最终完成。
林海之所以要以华夏文明为模板来改造东番的土著社会,就是为了将来更好地将其纳入儒家文化圈中,这在他看来是一个极具战略意义的实验,如果成功了就可以推广到那些尚未步入文明社会的其他南岛民族中。
这些南岛民族所占据的地方有多大呢?大约等于整个太平洋!
波利尼西亚、密克罗尼西亚和美拉尼西亚三大太平洋岛群,全是由南岛民族所占据。
南岛民族是华夏民族的表亲,两者的母系血统存在很大程度上的相似性,将这一分布广泛的民族纳入儒家文化圈,不仅有现实考虑,还有更深远的意义。
没有什么入侵是比文化入侵更长远的,只有同化才是彻底的征服,这可是华夏老祖宗的传家本事。
林海从不认同什么儒家文化已经丧失活力,儒家文化不能适应科技时代的狗屁说法!
实际上儒家只是个筐,什么都能往里装,正所谓“六经注我,我注六经”,不懂得创新的儒者不是真正的大儒,儒家就是靠创新而不断适应时代,成为当今世界的三大主流文化圈之一。
在董仲舒之前,儒家只是显学之一。正因为董仲舒迈出了“天人感应”这一步,完美契合了天子垄断神权这一华夏文化的根脉之一,并和先秦儒家本就强调的宗法和礼制结合在一起,儒家学说才真正完成对华夏古文化的吸收、沉淀和诠释,从而成为主流的意识形态。
其后,儒家又吸收了魏晋时期的新道家——玄学,以及隋唐时期的本土化佛教——禅宗的理论成果,从而诞生了理学,而沿着理学开辟的道路,又诞生了新的分支——陆王心学。
日本的明治维新就是以陆王心学为指导思想的,这叫儒学不能适应新时代?
再退一步说,如果彻底丢弃儒学,那我们要如何才能去和其他主流文明竞争文化阵地?
这是我们仅有的武器,我们不应抛弃,而应当改进,要像历代真儒、大儒那样不断创新,把当代最先进的文化吸收进来。
哪怕将其改造得面目全非,也不要轻易把这块牌子都给丢了,这是自毁武功。
还是那句话,文化入侵远比武力入侵要持久。
而文化入侵的手段说起来也就是两种,一是移民,二是同化,后者所能达到的边界远比前者要远、要广阔。
幸好晚明是第一个思想非常活跃的时代,既有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等人本主义、实用主义思想家,也有徐光启、李之藻、方以智等真正开眼看世界、学贯中西的学者。
甚至就连一个在大明寂寂无名的朱舜水,到了倭国之后都成为一代宗师,以他的学说为宗旨的江户学派为后来的明治维新提供了有力的思想武器。
这个时代的社会变迁如果不被异族所中断,会诞生怎样光辉灿烂的新儒家呢?我们自己的启蒙运动又会不会到来呢?
林海不知道答案,但他对此十分期待,也很想给历史一个机会,看看是否有这种可能。
当然,这些对现在的林海来说,都还太过久远了。
他目前要做的只是在东番建立起自己的王国,在这里,没有大明的官僚、士绅和豪商,所有的权贵都不存在,一切都会是他说了算。
甚至在未来,就连土著的神灵也不允许存在,所有人所敬服的,唯有他林某人所掌控的力量——在这片空白的处女地上,他可以为所欲为,不受任何掣肘。
当林海从汾阳号上走下来的时候,他深深呼吸了一口东番的空气:“还是这里的空气更新鲜啊,大明的鸟人实在是太多了,活着就是污染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