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道你撞见五道将军了,慌的恁个腔儿,原来是为的这事。”吴孟文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兼表妹,继续悠然自得地嗅着雪涛般沸腾的茶水。
王氏一把抢过他的素瓷杯,尖着嗓子道:“你们吴家,我们王家,还有二嫂的朱家,几大家子都指着海上生意吃饭,侬晓得伐?”
“那又如何,你还怕没饭吃不成?府上生意我勾管了二十年,累了,想歇歇。”吴孟文仍是一脸云淡风轻,“大哥和二哥常年在外做官,老六才十二岁,除了老五我还能找谁?”
王氏一听这话就言不由衷,她心知自己的丈夫必有缘故,便把素瓷杯还给吴孟文,在石榻上坐下来道:“我却不信,侬莫要拿话哄我。”
吴孟文笑道:“我哄你作甚?自从老爷子身子不好,老五不是一直上蹿下跳想要管事吗?这回我还真就歇着了,连登州的生意也一并交给他打理,如今辽东方面是他表哥马骢在勾管,这不正好?”
“侬要把登州的生意也交给老五?”王氏腾地一下站起身来,“侬也知老爷子身上不好,这眼看就要分家各过各的,在这个节骨眼上……”
吴孟文插话道:“正因为要分家才让老五来管啊,你当这海上生意是好玩的?且不说濠镜这姓林的跟倭寇不清不楚,单说辽东那一摊,那可是抄家杀头的买卖,我为什么要担着这干系?”
王氏不以为然道:“危言耸听。”
吴孟文哼了一声:“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当年你爹是提督漕运新建伯,二哥的岳丈是首辅大学士,如今能比得了吗?你忘了朱老太爷刚过世,老爷子就被那熊廷弼一本弹章送回了家。”
王氏撇撇嘴道:“不过是罢官罢了,过几年咱家的生意不还是接着做,何至于像你说的抄家杀头。”
吴孟文冷笑一声道:“要不是神庙给刚过世的朱老太爷留脸,你当老爷子能全须全尾地回来?”
此时杯中的兰雪茶已不再沸腾,吴孟文轻抿一口接着道:“更何况,当年咱们只是用朝廷兵船给属国卖违禁物,如今和咱们做买卖的可不止朝鲜人,还有建奴,大半个辽东都被这帮杀才占了。”
王氏并非小门小户毫无见识的女子,闻言紧张道:“要不,咱们不跟这建奴做买卖了?”
“贼船岂是想下就下。”吴孟文苦笑一声,“你可知建奴那边的粮价?一斗粮食六两银,足足是大明的两百倍!不跟建奴做买卖,你问问登莱的巡抚都爷答不答应?问问朝中的衮衮诸公答不答应?”
吴孟文长叹一口气,接着道:“除了登莱,还有东江镇、辽镇,哪里没人争着给建奴卖粮?世风浇漓,人心不古啊,我们大明朝从上到下都烂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