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柳如是上船,水溶打量着对方,一身水云月白圆领衫,胸前略微隆起,腰系一条海青色云纹细腰带,手持一柄书生折扇,好不风流潇洒。便打趣道:“那日秦淮河畔一见,柳小姐如弱柳扶风,尽显女儿姿态,今日玄武湖畔再见,柳小姐又如此风流潇洒,实在让人目不暇接。”
柳如是见对方满脸笑意打趣自己,风情万种地白了水溶一眼才道:“王爷怕不是目不暇接,应该是不屑一顾才对吧?”
水溶知道她在暗指之前自己没有理会她的帖子,也不在意,笑道:“柳小姐别误会,柳小姐才情过人,又洁身自好,本王如何敢不屑一顾。只是公务缠身,又不喜风月场的喧嚣热闹,所以才未应约。何况,佛家有云,如是我闻,芸芸众生概莫如是,谁又能高人一等。柳小姐既名如是,千万别妄自菲薄。”
柳如是似也感受到了北静王对她的尊重和打心底的平等看待,心中春暖花开,嫣然一笑道:“王爷所言,让人如沐春风,如是受教了。”说着拱手施了一礼,一副书生模样。
这柳如是真是自来熟,这么快就自称如是,水溶听的好笑。侧身将柳如是让进舱内,李淼二人则各立于船头和船尾。舱内二人欣赏玄武湖的美景,水溶也不着急追问何事。远处青山绿水与岸上的灯火辉煌似真似幻。
柳如是突然飘来一句:“王爷如何看待我们这些风尘女子?”她其实想问王爷如何看我柳如是,但怕水溶觉得她厚颜,所以来了这么一句。
这柳如是真是不按套路出牌,前一秒还感叹玄武湖胜景,下一秒就搞突然袭击感叹人生了。
不过水溶也不瞒她:“这要看她们是为了什么。大多数失足女子因为生活所迫,身不由己,值得同情原谅。毕竟生存不易,每个人都有选择生存方式的权利,只要不为非作歹,危害别人都无不可;有些则是贪慕虚荣,衷心名利,那就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了。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如今南北皆有战事,可这金陵依然歌舞喧嚣,醉生梦死,一小股倭寇就打的江南官兵丢盔弃甲,死伤无数,若真有一日蒙古大军马踏江南,不知会是一副什么场景”
见柳如是怔怔地望着自己,水溶又道:“一时感慨,柳小姐莫怪。当然对柳小姐本王还是相当钦佩的,柳小姐虽堕风尘,但面对名利诱惑依然能洁身自好,又博览群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是一般人能做到,所以那日秦淮河畔,本王才希望柳小姐坚持本心,不忘初衷。”
柳如是心中沉甸甸的,自己随意一问,没想到北静王侃侃而谈,最后竟然引申到家国天下。对自己评价如此恳切,了解如此之深,实为知己。以自己的容貌和才情,若是真愿折己侍人,那这金陵的才子们必然趋之若鹜。只不过她自视甚高,惟愿找一知己之人,也不愿委曲求全。
良久,柳如是才道:“没想到王爷如此高看如是,可这金陵的歌舞升平,江南官兵的羸弱不堪朝廷难道没有责任么,王爷所说商女不知亡国恨,若这商女连温饱都尚未解决,就要求她也来忧国忧民,会不会太苛刻了些,所谓各司其职,要求一个歌女来操文臣武将的心会不会强人所难了。”
没想到柳如是还有如此见解,比朝廷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强多了。水溶讶异的看了一眼柳如是:“柳小姐说的不错,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歌女唱好她的歌,武将只管保家卫国,文臣处理国家政事,若能如此,当然最好。只不过,理想和现实往往大相径庭,值此国家忧患之际,我大华若如江南这般沉浸在歌舞升平,一片祥和的氛围,毫无忧患意识,整日自我麻痹,那就不是国家之福了。”
柳如是又道:“这自古以来,女子要讲三从四德,男子却有三妻四妾;女子无才便是德,男子却能讲仕途经济;女子每日便只能困于后宅,男子却能在外花天酒地;这世道对女子而言忿地苛刻,如是虽自负不让须眉,只恨不得男儿身,即便览尽群书也无用。”
水溶越来越惊讶了,这女子的观点放在这个世道就是大逆不道,若是放在现代,无非就是个有些前卫和愤世嫉俗的女青年,但即便是这样,也已经很了不起了,起码有自己的思想,有独立的灵魂。
柳如是继续道:“女子想要的其实很简单,就一句话,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只不过,却始终遥不可及,我虽自负,不想靠男人,但想活得有尊严,又不得不依靠男人。”柳如是有些情不自禁,明知这些话不能对人言,也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的一股脑倒给北静王了。
习惯性地捋了捋鬓发,才发觉今日是女扮男装,脸色微红的瞟了水溶一眼。
水溶眼中满是欣赏,笑道:“柳小姐眼光独到,见解独具一格,实为难能可贵。每个时代都有时代的局束性,就好比你们女子身上穿的衣裳,放在几百年前平民可是不准穿绸缎的,如今却不再限制女子衣着,这就是时代的进步。也许未来有一天,女子也能读书博取功名,也能与男子一样在外交际应酬。但如今还是得认清现实,这毕竟是一个男权社会,所有约定俗成的规矩都是为男子而制定的,女子若想活得有滋有味那首先就得认清现实,承认现实,继而融入进去,所以柳小姐这话万不可再对人说起,以免惹火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