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沉默着,安静地坐在椅子上。
“祖父…他总是……总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发出'嗬嗬'的怪声……”
“而每当我因为疑惑,因为恐惧而去询问他时……”
病人的身躯不自觉地扭动着。
“他总是突然的平静下来,那时候空气也似乎彻底平静了下来,一切嘈杂的声音都消失了,然后……”
“他会用无机质的……像木偶一样的眼神盯着我,紧接着很快否认我说的……”
“……关于他的那些情况…”
“那种让人发毛的战栗感,无时无刻萦绕在我的身旁……”
“更为可怕的是……”
“每当我在半夜的睡梦中转醒,我只要侧下头……”
“准能看到我的祖父……”
“他站在床边,脸朝着我,喉咙不断的挤出怪声,还有伴着的,不自觉的磨牙声……”
病人伸手,紧紧握着桌子上的茶杯。
极瘦,于是筋条极其明显。
医生只是将大腿的肌肉绷紧,抵在了桌子的下方。
“…………”
“我快崩溃了……”
“…………”
“医生,医生!”
病人声音转变着,逐渐狰狞,粗犷,充满着杂音,身体还伴随着面部肌肉在不停的抖动。
“你知道的,你知道的……”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
“…你知道的……医生,医生……”
“第三次了……”
“让我解脱,让我解脱吧!”
他哭着,又似笑着,那张褶皱密密麻麻排布着的脸,抽动着;
异变,发生了,在病人陷于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之后。
病人皮肤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流窜,让皮肤鼓起一个个包;
嘴角缓慢开裂,扩展到常人所不能到达的极限,撕裂的嘴角渗出一滴滴血珠;
手肘向后扭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怪异的角度,右边的脸颊突然凹陷,然后变成属于鲜血的腥红色;
随后青紫色在腥红色的周围浮现;
胸膛在一个不正常的体位,扭曲着;
——像是突然遭受了巨大的撞击。
医生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从未见过如此景象。
恐惧惊吓的情绪仅仅在体内流窜一会,便被某种更强烈的情绪所代替;
——快意
让自己感到恐惧的快意。
明明眼前的异变才更让人感到恐惧,震撼的,但现在令他更为恐惧的是……
——是他自己。
不能想,不能想,医生压下自己的思绪;紧接着绷紧自己的身子;
然后摁住自己脑海中汹涌的思潮,将逐渐涣散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病人身上。
病人的头发很乱,有一块连带着头发,被掀起的头皮;
血红色在头皮被掀起留下的那个凹凸那里积蓄着,但不流出。
——相略高于水杯的水面。
“呃呃……”
喉咙挤出无意识的嘶吼,病人站起身来;
舞动手所产生的,骨骼之间的,摩擦所造成的咔咔声响,清晰可闻。
他在害怕什么。
医生突然想到了一个很确切的描述:
——即将回到笼子里的一只小兽。
左侧额明显凹陷,撞击?
“卡哒。”
像是锁被打开的声音,但很轻,仅是一瞬。
左眼球略微突出,下颌骨明显移位……
跳楼,抑或者被车祸?
和得知某人的隐秘感所产生的强烈那种愉悦,自己感到令自己恐惧的快意,的兴奋,的狂热;
——这隐秘不止属于人,也属于世界。
病人的扭曲的身躯,忽然猛然一颤,浑浊的眼中露出了一丝明亮的色彩;
他抽动着脸部的肌肉,身体不自觉的发出嘶吼喉咙鼓动的声音,向医生扑去;
早已绷紧的大腿,把桌子踢起,重重的与倾着身的病人的下巴撞击在一起;
发出“砰”的声音。
桌子落地,瘫软在上面的病人伸着手,微微抬起头来
“医生?!”
“……救救我…救…”
“约定啊……”
下巴脱臼使得他的声音不太清晰,他顿了顿,而此时医生已将椅子护至身前;
并且双手紧握在椅子的两侧。
“杀…杀了…了我!”
“医生?”
“医……”
“吱……”
声音戛然而止。
门被打开的声音。
病人突然安静了。
医生看向门口。
是一位老人。
——穿着寿衣,住在对面阳台的那位老人,他的邻居。
空气之中弥漫着某种诡异的安静,还有一种恶臭的腐烂味。
病人似乎彻底的平静下来。
老人的视线盯住桌子上瘫软着的病人。
大约时间过了两分钟。
老人眼珠一轮,似是终于看到了医生一样。
“打扰了,我是带我家孩子回去的,他今天早上没吃饭就跑出来了。”
老人扯出一个笑容,露出一种很抱歉的神色。
“他最近精神有点问题,请您多担待。”
老人鞠躬。
“还是多多叨扰到您了。”
只是每个字之间都间隔了好一会,像是生涩的,锈迹斑斑的人偶说话。
医生沉默了一下,然后朝他点点头。
“祖父……”
病人迈着弯曲的腿,一瘸一瘸的走到祖父身前,用他的脸庞挤出一个诡异笑容;
很平静。
——像是婴儿回到了襁褓之中。
“打扰了。”
老人如此说着,紧紧的攥住病人的手,慢步走出房间。
医生目送着他们离开,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石英钟。
1:
它们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