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水溶随着贾雨村进入漪兰苑,堂馆曲折华丽,湘帘翠幌,亭榭园池,花木掩映于朱栏曲楹间,端是一派精巧典雅的江南园林风格,令人心旷神怡。
沿着廊檐而行,从西角门入,掀起璎珞串成的珠帘进入抱厦,只觉抱厦内温暖如春,前俯一池,宽三数亩,池中种满莲花,莲蕊中散发出阵阵沁人心脾的熏香。
池内两侧摆放齐全的几案,辅以蒲团落座,进以金樽,款以珍馔,池内一方莲台上,数名白衣若仙的丽人翩翩起舞。
真就是出淤泥而不染,美艳动人而不带俗气,恍若花中仙子。
见此情形,水溶微微有些愣神,忽略了抱厦内的人头攒动,倒不是说他被莲台的“仙女”迷惑,而是对于古人奢糜程度的讶异。
需知眼下并非莲花盛开的时节,可眼下.时代的限制,这得花费多大的代价,亏他身为郡王,竟然如此不懂享受.
“吾等见过王爷。”
瞧见水溶前来,早已静候多时的金陵豪族在甄应嘉的带领下起身相迎。
水溶颔首示意一番,踩着寓意为步步生莲的流水云纹绣荷毯朝着上方首位的月台而去,目光环视着众人,摆手笑道:“诸位不必客气,落座吧。”
随着水溶落座下来,众人也都一一落座,随行而来的贾雨村毕竟是金陵府尹,名义上金陵最高的行政官员,落坐在左侧首位之上。
刚落座下来,璎珞串起的珠帘再度被掀开,一道倩影款款而入,只见其一袭紫绫裳,脸色晶莹,肤色如雪,捏着宛若杨柳的腰身步步生莲,行至台下,盈盈一礼道:“奴家柳青青见过王爷。”
贾雨村适时介绍道:“王爷,青青姑娘博览群籍,秀雅绝伦,书法深得文人雅士的赞赏,被称为“铁腕怀银钩,曾将妙踪收”,此番特意请来青青姑娘给王爷您接风洗尘,顺便领略一番江南的文华人物。”
好一个“领略”,精辟之言,这就是读书人的文采
水溶凝眸看向台下的丽人,婉媚俏丽,体态轻盈,蕴藏着江南风味,既来此处,佳人添杯奉盏实属常事,难不成还要水溶自斟自饮不成?
柳青青上得月台来,跪坐在水溶身侧,有暗香流动,纤纤素手提着月牙壶斟酒,一颦一动间尽显优雅大方。
一番推杯换盏,阿谀奉承之后,水溶环视着众人,抱厦内众人皆是金陵有名有姓的豪族,其中尤以甄、贾、史、王、薛为首。
提起此事,倒是要说说这个薛家,长房一脉中人丁单薄,自宝钗父亲去后,独留下薛姨妈、薛蟠以及宝钗一类的孤儿寡母,现下正在京城。
薛家遗留在金陵为主的也就是二房一脉,然而二房主事人走货去了,眼下并不在金陵,代替薛家而来的则是薛家的一名长辈。
提着酒樽抿了一口,水溶忽而道:“诸位,此番本王相邀,实乃有事相托,还望诸位莫要推辞。”
众人从水溶“莫要推辞”的话语中便可知晓其态度,心下有些忐忑,从接到帖子之际,他们就知道这场宴会是一场“鸿门宴”,不见“血”是不会罢休。
因其钦差加郡王的身份,即便心中不愿也不得不来。
甄应嘉以为水溶是因为筹集赈灾银两的事情而设下宴席,心中早有准备,恭声道:“王爷言重了,但有吩咐,吾等定然竭尽全力。”
嗯,又是竭尽全力,态度是好,但是真会如其所言?
这时,一个身着浅绿色长袍,颌下蓄着白须的老者出声道:“王爷,可是赈灾银两短缺,此事王爷不必担忧,差额多少,吾等可出银补齐。”
水溶凝眸看了一眼说话的老者,此人正是金陵贾家十二房的主事人贾代斋,按与贾家的姻亲关系而言,算得上是水溶的长辈。
笑了笑,水溶开口道:“诸位,赈灾银两倒是小事,关键是粮食,诸位都是金陵豪族,田产良多,所存的粮食想来不在少数,本王希望诸位能慷慨解囊,将库中存粮交于官府,当然,本王也不会白拿,官府会以一斗八十文的价格收购,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金陵米价一般是一斗六十文左右,水溶以八十文一斗的价格收购,实际上他们还赚了一些,只是在大灾面前,米如金贵,精明的人都知道其中的亏损。
果不其然,众人面色皆然一怔,原先“竭尽全力”的甄应嘉默然不语起来,便是与水溶有关系的贾家亦是如此。
他们都知晓水溶已然筹集到了近三分之二的赈灾银两,再加其他府县尚未筹集,缺额并不算多,金陵豪族一家出些银子也就凑齐了的事。
只是没想到王爷的目的并不在银两,而是看中了他们库中的粮食,这意义可就不一样了,真要应了,损失就不仅仅是一些银两。
水溶见众人一时默然不语,倒也不着急,推了推酒樽,会意的柳青青便提着月牙壶斟了起来,一双晶莹的美眸泛着一丝亮色。
迎宾馆,花厅内。
水溶端坐与首位的黄花梨木上,手中捧着茶盏呷着,目光略微有些怔神。
先前在漪兰苑之时,面对购粮的要求,金陵豪族大抵以存粮所剩不多,或者收粮尚未归库等借口表明难处。
水溶知晓这是他们的托词,因是秋收过后的时节,库内基本都进了新粮,不至于会差粮,但他们所言的“库中存粮不多”也不算是空话,因为他们的粮食大抵都送往灾区售卖。
金陵的粮价已然是翻倍,灾区的粮价才是贵如黄金,那儿才是最大的商机。
不过水溶到底有着郡王的身份,并非一无所获,由作为姻亲的贾家起头,认了一千石粮食,甄家等其他金陵豪族也不能视若无睹,纷纷认购,眼下正是在统筹总共有多少粮食。
默然片刻,堂下的贾雨村拱手道:“秉王爷,算起来拢共有三万石粮食,可够金陵城外的灾民食用半月。”
金陵城外的灾民大约在二十万左右,按每人一天一斤的口粮来算,三万石粮食差不多能支撑半月。
“三万石粮食”,这个数量的粮食已然是给足了水溶这个王爷的脸面,若是换做旁人,能从他们那里拿到三百石都成问题,这让水溶即便知晓这些金陵豪族耍滑头都无话可说。
难不成要水溶整治金陵豪族?爽是爽了,但其中的后果连水溶这个郡王都不一定能抗的下来,即便永康帝不怪罪,但他也要给天下豪族、商户一个交待,也就是所谓的“死罪可免,活罪难道。”
怎得,王爷就能因为没有粮食就对豪族动手,朝廷律法何在?
直白些说,金陵豪族给的三万石粮食就是封水溶的嘴,以免惹急了成“磨刀霍霍向猪羊”。
水溶心中计较起来,按照计划,金陵的米价还要翻上几倍才能吸引各地粮商云集,那时才有操作性。
眼下粮食能撑半个月,时间上倒是大差不差的,但这仅仅针对于金陵,一旦计划实施,粮商受利而来,灾区的粮食就短缺起来,无粮可食的百姓就不知道要饿死多少。
水溶的目的不仅仅是保存来金陵求活的受灾百姓,还要保存河南、山东的灾区百姓,故而水溶还是要往灾区运送粮食赈灾,确保灾民不会饿死,光凭三万石粮食可远远不够。
坐在堂下黄花梨木交椅上的贾雨村见水溶在沉思,也知晓王爷的思虑,犹豫几许,清声道:“王爷,不如先将金陵城粮铺的粮食收购上来。”
在金陵米价提升之前,先将金陵粮铺的粮食一扫而空,无非就是多费一些银子的事情,瞧王爷的态度,显然是不会在意银两。
水溶闻言冷冷的看了贾雨村一眼,声音中见着几分不满,道:“灾民是不闹事了,金陵百姓岂不是要闹出事来,亏你说的出口。”
把金陵粮铺的粮食收购上来的确能增加手中的粮食,但粮铺无粮可卖,金陵百姓又该如何?本就是提升米价,现在又无粮可食,真就是逮着金陵百姓薅,当人没脾性?
且不说金陵粮铺肯不肯大量售卖,即便将粮铺一扫而空,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犯不着冒着风险行此险招。
贾雨村闻言神色悻悻然,他是觉着王爷在意灾区百姓,故而才出此下策,毕竟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大灾面前哪里都顾得上,总要有所损失。
现下不消多想,自个惹得王爷不喜,想来王爷心中是有一股郁结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