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瑾言从小在天罗宗中长大,因为是明面上的首领,玉灏女儿的身份,接触到的阴暗面并不是很多。
也算是金尊玉贵的养着。
但她也不是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儿女,到底身在江湖,也算是见惯了厮杀争抢。
不说玉灏教给她的那些,关于你若对敌人仁慈,敌人便对你残忍的话语,单就她自己带人出去执行任务,也不止廖廖几回。
手上早就沾了血腥了。
就像小镇上的事儿,要是以前,她不会觉着是错。
毕竟父亲说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战场上尚且还死千军万马呢。
顶多就是心里头不舒服,有些不太喜欢罢了。
可楚元胤的自责,却让她感到震动,第一次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无辜。
帝位之争也好,阴谋诡计也罢,跟普通百姓家,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所求的,不过只是三餐温饱,四季平安罢了。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便是谁做皇帝,与他们有什么相干?
偏偏最终被毫无理由地随意绞杀的,也是他们。
心脏跟着绞的难受,玉槿言眉眼低垂,看着终于慢慢在自己怀里平静下来的男人,眸底慢慢腾起薄雾。
在父亲玉灏的教导下,她从不认为这世上有什么纯良之人。
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人人为名为利,或大或小都有自己的私心。
尤其是初识那会儿,楚元胤所表现出来的赤子之心,甚至让她觉着可笑。
什么情真意切,对方一介皇子之身,草菅人命漠视普通人,才是常态。
哪会有什么情义?
这两个字太重,生来尊贵的人,不配拥有!
不过是虚情假意罢了。
也是抱着想要戳穿对方真面目的想法,她才在对方一开始大献殷勤的时候,没直接一巴掌直接拍飞楚元胤。
然而随着一点一点接触下来,玉槿言发现她错了。
楚元胤是皇子归他是皇子,却半点不影响他的纯良本性。
可见父亲的教导,也不全是对。
这人会为无辜百姓哭泣,会为他们的死而自责,那,父亲呢?
天罗宗的人呢?
不由自主的,玉槿言开始对自己以前做过的那些事儿,产生了怀疑动摇。
尤其是跟沐云歌认识以后,跟这群人相处的种种,更加让她有种幡然醒悟的感觉。
他们对她,从无利用。
即便是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知道了她以前帮着天罗宗做的那些事儿,也还以平常心待她。
甚至于,危急关头,还是沐云歌不止一次地救她。
可她的好父亲,天罗宗那些人呢?
嘴角泛起苦笑,玉槿言抬眸望向窗外,目光悠长,又难堪:
“你若是连救不了那些人,都这么自责,那叫我以后还如何继续出现在你面前?
羞愧至死么?”
她也是天罗宗的一员。
不管承不承认,天罗宗过去犯下的种种罪行里头,也有她的功劳。
不是玉槿言矫情,而是这一刻,她当真觉着,真正应该愧疚,应该自责的人,分明是她,才对。
楚元胤听出这话里头的不对。
不得不说,来自心上人的安慰,就是要有用得多。
前一刻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无法自拔,很快就被安慰地平静了下来。
他的言儿话不多,不过寥寥数语,却直戳他心间。
是啊,真正最应该愧疚的,是那些刽子手们才对!
没道理始作俑者老六逍遥自在,安安心心地享受着他想要做皇帝的春秋大梦,自己却在这里愧疚羞愤!
言儿说的,没错!
一瞬间心底重新有了力量,楚元胤情不自禁地伸手,揽住了玉槿言的细腰。
温香软玉在怀,有言儿给他力量,还有什么撑不下去的呢?
然而刚满血复活,就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楚元胤心下一惊,豁然抬头皱眉:“言儿你在瞎说什么呢?!”
不是他舍得责备她,实在是这话听着也太不吉利了些。
教他心底骤然不安,总觉两人之间突然就隔出了一条,再也没有办法越过去的鸿沟一般。
对上他不悦的目光,玉槿言撇了撇嘴,状似无奈:“我说的,都是事实啊。不论你承不承认,愿不愿意面对,我都是……”
“不重要。”
话没说完,就被制止了。
楚元胤突然握住她的手,神情格外认真:“不重要!因为我心悦的……从来都只是你这个人,这和你的身份并无关系。”
玉槿言:“……”
明明刚刚还很伤感来着,这会儿……心有些暖了。
但事实就是事实,逃避改变不了什么。
她跟楚元胤之间原本敌对的立场终归还是要解决的,这避不开。
既然这会儿提起,她也便神色格外认真地说道:“真的不重要吗?可我以前,也做了很多的错事儿。
很多很多,其中不乏像屠杀小镇百姓那样儿的。”
其实这话多少有些夸张了。
玉灏对她,始终还是留了几分情义,不至于真的让她去做那么脏的事儿。
可这会,玉槿言突然就起了探究的心。
小镇屠杀,楚元胤的痛苦,她看在了眼里。
也就很想知道,如果自己也是那样的人,他要……如何抉择?
是不顾底线的双标表示理解,还是义愤填膺,从此跟她……一刀两断恩断义绝?
问这话的时候,玉槿言表面上看着很平静。
就像这个问题本身存在一般,冷静又残忍。
可暗暗蜷起的手指依旧还是出卖了她真正的心情。
闻言,楚元胤却是沉默了。
等待,最是煎熬。
虽然只有短短片刻,然而对于玉槿言来说,却好像是度过了几个世纪那么漫长。
果然,还是不能接受么?
也对,这才是真正的楚元胤,渗入骨子的良善。
就算出身皇家,就算不乏自保能力,绝不可能真的就是涉世不深的单纯,但骨子里头的东西,始终不会变。
眼神一寸一寸暗淡下去,她咧开嘴笑了笑,后退一步。
黯然道:“你也不用再想说辞了,答案……我已知晓。”
楚元胤瞪着她:“你知晓什么了知晓?
记着,不管什么事儿,都要我亲口说出来,才算作数。
你可不能随随便便臆测我莫须有的心思,生出许多不该有的误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