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风光,和艳丽全都不在了。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楚元戟也没打扰她,只在床前磕了个头,便出来了。
此行的真正目的,还是探查皇帝情况如何,然而刚潜到了章建宫外,他便意识到了不对劲。
都到了这个时间了,章建宫内居然还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关键是防卫一点儿都没松懈,反而多了很多人在外头守着。
那些人,个个一张生面孔,都是以前从未见过的。
人多目标大,谨慎期间楚元戟遣散手下潜伏在各处,自己一个人偷偷潜入。
然而刚闪身到廊下暗处,便听到了一声娇喝,在安静的深夜异常刺耳——
“一个个打起精神来,可要守好了。万一出点什么纰漏,仔细你们的脑袋!”
如此耀武扬威……
楚元戟忍不住皱眉。
要知道,这里可是章建宫!
好歹父子明争暗斗这么多年,他可太了解自家父皇什么性子了。
不仅多疑更是自负,这个时间,这个地方,还有人胆敢这么放肆,这得是宠成了什么样儿?
即便是以前的顾靡兰,盛宠时候的母妃,都远没有过这样的放肆做派。
他心下好奇,在暗中探出头悄悄看了一眼。
然后便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正是之前屡次三番故意在他跟前晃的那个玲珑。
而对方也在一番张牙舞爪之后,领着人走了。
也没走远,几步之外推开了偏殿的门。
见此,楚元戟眉头皱的更甚,心中更加诧异。
看来说新封的玉嫔被破格允许住进了章建宫的事情,是真的。
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这宫中谁人不知楚道行的忌讳?
他怎么容忍得了?
早知道,这个偏殿可连当年的玉昭仪,也不曾住过一日!
凭什么就她特殊?不过一个替身。
还是……
脑海中陡然闯进了两个字,红楼。
下一秒楚元戟再也按捺不住,不断闪避着身体靠近。
也是运气好,恰好赶上守卫换防,他行事就更加便利,很快潜入到了殿前廊下。
寝殿的门被关的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见。他小心地挪到了后窗外,双脚勾着梁柱倒折身下去,将窗户推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
刚能看清里头情形的样子。
不过还没等他仔细观察,首先听到了一句略带苍老的呼喊:“皇帝。”
是皇祖母!
久违的慕濡之情突然腾起,楚元戟动容,禁不住一喜。
没想到皇祖母也在这里,既如此,那事情便好办的多了。
他神色一松,正准备要现身进去相认,哪知殿内突然传来的清晰巴掌声,生生止住了他的脚步。
紧接着楚元戟便看到了让他再难忘却的一幕。
殿内同样亮着不少灯火,半点不影响视线。
他清晰地看到了端坐在龙床上,面色却僵如石的楚道行。
一身华装的太后则是站在他面前,一脸怨恨。
刚才那一巴掌,正是她打的。
带着长长的护甲,一下子挥过去,楚道行的脸上便多出了几道血淋淋的伤口。
可他就跟完全感觉不到疼似得,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往日端庄慈祥的太后,此时此刻俨然换了一副模样。一张保养极好的脸上再也没有了让人安心的笑意,反而带上了陌生的阴戾。
有怨恨,有疯狂,更多的却是快意。
潜伏在窗外的楚元戟看到这一幕,也僵住了。
那巴掌是打在了父皇脸上,可他感觉自己比里头的人,也好不了多少。
而就在他过往二十多年的认知被破的粉碎时,又见对方慢悠悠地从衣袖中掏出了一个物件儿。
还刻意拿到楚道行面前晃了晃:“这个皇位,对你来说很重要?”
太后脸上带着明显的讥嘲,眼神鄙夷,“偷来的东西,始终是长久不了的,贱种就是贱种,迟早遭报应!”
言语间手中发狠,将手中的东西狠狠砸在了地上,“都是它,都是因为它!若不是它,哀家怎会……怎会……”
物件在地上滚了几圈,不动了。
等楚元戟望过去看清时,瞳孔猛地紧缩。
被太后随意扔掉的,竟然是玉玺?!
这……
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去看还端坐在龙床上的楚道行。
这才发现对方其实也并不是真的全无知觉。
动不了是真的,可龙床上的人分明脸颊抽搐,双眼怒睁,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的架势。
酱紫色的嘴唇也在不断地蠕动,只勉强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音节。
所以,他只是动不了,其实感知还在?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人侮辱,看着自己赖以珍重的东西被随意丢弃,这种滋味……
显然楚道行的模样,同在殿内的太后看的最为清楚。
她突然凑近对方,眯着眼露出个毛骨悚然的表情,“很心痛,对不对?”
说完突然出手,一把将楚道行直接扯在地上,随即一脚踩上他的胸口笑的癫狂——
“楚道行,你且放心,哀家不会那么轻易就让你死。
哀家会让你如愿以偿地继续坐在这至高之位上,如同行尸走肉般亲眼看着,你当年费尽心思偷来的一切,是怎么重新回到我们手里面的!
看着你所珍重的东西一样一样被哀家毁掉,看着你用龌龊手段谋取来的皇位,最终却交到哀家亲孙子手中!”
楚元戟是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潜入宫中,竟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饶是从小历练,早就已经经过了大风大浪,尸山火海的磋磨,这一刻依旧还是感觉到了久违的战栗,自骨头缝隙间渗了出来。
原来不止六哥楚元烨,就连皇祖母,也并不是他想象中以为的样子吗?
整整二十多年的偏爱和培养器重啊!
那一瞬,楚元戟是真真切切生出了茫然。
一瞬过后,突然惊醒。
等等,亲……孙子?
他反应极快,敏感地捕捉到太后口中的这个关键词,一下就愣住了。
非但没有认为这是对方失态之下的失言,反而猜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显然被狼狈地踩在脚底下的楚道行也猜到了,毫无反抗的他突然之间就变得激动起来,眼睛瞪得更大,喉中呜咽如同野兽的嘶吼。
可他越是这样,太后便越是满意。
甚至还一脸诡笑地扭了扭头,直直看向后窗方向:“知道谁在那里吗?楚元德已经死了,你剩下那些儿子当中,也就只有这一个堪当大任。可他,马上也要死了!都说天道轮回,报应循环,楚道行,当年只因你一己私利,设计杀了哀家唯一的亲生儿子,如今哀家便当着你的面儿,断了你唯一的念想,可好?”
没了癫狂,这句话她倒是说的风淡云轻。
可惜话语的内容,却是字字诛心,更加让人不寒而栗。
恰好一阵阴风吹来,后窗大开。
原本还身处暗中的楚元戟突然便暴露在了众人眼皮子底下。
殿内明亮,偏他一身夜行衣,倒挂在廊下……
要多显眼,就有多么显眼。
被踩在脚下的楚道行自然也看到了。
那一瞬,他就像是被人注射了一剂强心剂,原本还动弹不得的身体不但甩开了踩踏着他的太后,甚至还无比艰难地往前挪动了几步。
口中更是“呜呜”直叫。
见曾经不可一世、手段阴暗的帝王,如今也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无比激烈的情绪,像极了阴沟里头蛆虫的模样,太后满意至极,狂声大笑:“楚道行,虽说你无情无义,但养出来的儿子倒是不错。你都削了他的兵权,他竟还想着要冒险来看你一眼呢!”
身体的疼痛不算什么,她偏要一刀一刀去凌迟楚道行的心脏,方能抵她多年被蒙骗之痛一二!
太后说完,想了想,似又有些困扰的抬手扶额,幽幽道:“唔……这话似也不对,戟儿这个重情重义的孩子,可是哀家一手培养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