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读书习字, 莫叫不三不四的人再进来,既是清风书馆的学子,就该好好的听顾大人的教诲, 万万不可辜负了他。”
白五婶赶跑了柳秀才, 还不忘训诫小学子一番, 提着空碗出门后,又对柳秀才远去的方向啐上一口“臭不要脸的”
“”
贺青山倒还好, 他是在文智书馆受够了主动转学的, 绝不会走回头路。
孙阳舒许嘉祥是听从家长安排过来的,对柳秀才还颇有几分亲近, 若不是白五婶及时出现, 一番粗俗的叫骂提神醒脑,恐怕真就被策反了。
“我们是清风书馆的第一代, 让书馆发扬光大是我们的职责。”沈长林一本正经道, “顾先生只有我们五位学生,走一个他都会很伤心的。”
洗脑加道德绑架, 孙阳舒许嘉祥立即彻底斩断了回文智的念头, 势与清风同进退。
但去哪读书,向何人求学毕竟是个人私事,说完后沈长林又添补一句“若真去了也无妨, 我们还是好朋友。”
顾北安入夜后归来, 听白五婶说起白日的事情,微挑了下眉毛, 从前只觉柳秀才昏聩自大, 竟还是个不择手段的小人。
白五婶撇撇嘴“顾大人放心,我帮你骂回去啦。”
说完看见顾北安的衣袍上沾了灰渍,在乡下奔忙了一整日又汗津津的, 便和气的说“我家里刚烧好一锅热水,还有浴桶,顾先生来我家洗个澡吧,你这身脏衣裳我随手帮你洗了,晾在竹竿上,第二日准干了。”
清风书馆没有浴桶,顾北安好些日子没洗过痛快的澡,当下点头答应,随手取了五文钱给白五婶,算是柴禾钱和劳务费。
白五婶笑着一转身进了自家院子“不用,不收你的钱。”
到这儿,便不得不提白五婶的家庭了,白五婶的丈夫白五伯前面有个病故的原配娘子,生了一儿二女,娶了白五婶做续弦后又得二子一女,加上公婆,一个儿媳一个孙子,全家上下统共有十二口人。
如今家里人多,住房紧开销大,前头原配娘子留下的大女儿白雪已经十八,不曾许配人家,白五婶便瞄上了顾北安。
顾北安举人出身,如今是学官,自家雪儿年轻貌美,能干端庄,白五婶觉得,或许能牵上线。
“雪儿,水烧好了没有”
顾北安进了白家院门,迎面就见一着素色衣裳的少女出来,爽朗应声“烧好了。”
他就是再迟钝,也明白了白五婶的心思,难怪一向爱财的她刚才不肯收自己的五文钱。
隔壁书馆里,几个小不点已经洗漱妥当,正躺在院里的竹榻上数星星,等顾北安沐浴回来帮他们上夜课。
“先生怎么还没回来。”
“咱们今晚还上课吗”
沈长林双手交叠垫在脑后“再等等,不着急。”
话音刚落,顾北安推开院门回来了,晦暗的暮色下,脸颊微有几分红,刚才洗完澡白五婶又张罗留下饮茶,他不好拒绝,留下喝了两盏,煮茶泡茶的自然是白雪。
“先生,你身子不适吗”
沈玉寿心思很细,立即搬出一张小椅子搁在一旁“先生请坐下吹吹风吧。”
夏夜凉风习习,偶有蛙声低语,顾北安渐渐冷静下来,将刚才那些俗世烦扰抛在脑后“今夜不讲课,改为考察你们的功课,一个一个来”
顾北安没有提柳秀才来清风书馆挖墙脚的事,但不代表他没记在心里。
相反,他时刻惦记着。
今年二月,永清县举行了县试,共选出了十名学子参加四月的府试,府试若过了,则可称为童生,柳秀才的文智书馆偶尔会中,不过去年前年皆无考过府试的,永清县因此也被嘲笑学风低迷,民智未开。
县令大人对这次府试很看重,柳秀才也信誓旦旦的表示,他手下有好几个学生进步喜人,必能考出好成绩,谁知五月府试放榜,永清县再次被剃了光头,连续三年无一人上榜,沦为本府的笑话。
顾北安联合孙教谕,适时提出想建立县学之事。
县学为官办之学府,入学的一般是童生秀才这一级别,但永清县秀才没几个,童生加起来也只有区区二十多个,还在继续考学的不过十五六个,其中三分之一自己开了私塾,三分之一在外求学,剩下三分之一则在柳秀才处。
县令大人沉吟片刻“县学就算办起来,也并无足够的生源。”
“圣人云,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县学初建,生源师资必遇难处,若因此畏缩不前,那么永清县将永远学风不盛,难出人才,何况,县学招生的标准可以放宽,属下以为,可以设甲乙丙丁四个班级,按照学子们的资质年龄综合分班,放宽标准,灵活变通,除秀才童生外,有天资的也可入学。”
孙教谕颔首表示同意顾北安的想法“下官和顾训导数次下乡,乡野私塾水平良莠不齐,有不少天资聪慧的孩童因得不到好的启蒙而被埋没,可惜可叹。”
古时的教育向来走精英路线,被埋没的人才不要太多,这不稀奇,县令大人叹息几声也就过了,愁的是永清县的精英们不给力,这么些年莫说举人,就是秀才童生也凤毛麟角,他不得不向下挖掘人才。
县令大人思索良久,又问了师爷和幕僚们,三日后终于拍板发话“我们永清县的县学,要办起来”
办县学,头一桩事就是拨款,每一县都有类似教学经费的银子,但因永清县没有县学,这笔银子便被挪作他用,如今又被县令大人挪了回来,先拨二百两给孙教谕顾北安。
有了银子,一切事情都好办。
孙教训的夫人极会理财,人脉颇广,在她的帮助下,很快便租到了一间门比如今宽数倍的院子,可以容纳几十人吃住学习,顾北安又雇佣了一个门房老头看门,一个婆子烧火做饭打扫庭院,加上一些简单的家具床铺,至此经费还剩一百多两。
县学是官学,本该学费全免,还有补贴才是,但因沈长林等人是白身,因此只减免了学费,伙食费仍旧要交一半。
但就算是这样,家里的开销也节约了二百文,钱氏知道后笑的合不拢嘴,直夸自家两个孙儿是聪明的,就算读书,也比别人省钱些。
没指名道姓,周氏也能听出来说的是谁,气得牙根痒痒,但又不好说什么。
六月中旬新院子收拾妥当,沈长林等五个小学子搬迁到了更宽敞亮堂的新地方去,白五婶到底失去了挣外快的机会,很是不舍,倚靠着院门看着衙差过来帮忙运东西。
白雪正在屋里裁剪衣裳,白五婶看她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不禁有些着急,疾步匆匆的走来“顾大人以后也不住这儿了,雪儿,你不出来送送”
“他是外男,女儿待字闺中,哪里有闺阁女眼巴巴去送外男的道理。”
白五婶一时语塞,旋即揪了揪小丫头的辫子“你个鬼丫头,伶牙俐齿的,道理是那么个道理,那我索性将话与你挑明了,这个顾大人,人品好家世清白,还有功名在身,模样也生的好俊俏,我看着不错,能嫁了这样的男子,余生定可顺风顺水。”
“不过顾大人害羞的紧,这时候雪儿你便得主动些,今日他要走,你出去照个面送一送,又有什么出格的”
“自己的姻缘不着急,天上就算掉馅饼也砸不到你的头上。”
这番话惹得白雪几个姊妹捂嘴偷笑,白五婶眼睛一瞪“你们把耳朵捂上,这是大人说的话,不准听”
白雪也跟着笑了,撂下剪刀还是不乐意去“顾大人害羞是真的,没瞧上我也是真的,既然母亲将话说开,那我索性也说开了,若一个男子看上了一名女子,不用多言,早就遣人上门说合了,还要女子巴巴的去示好吗”
“他虽只是一介学官,到底是举人出身,将来能做县丞县令甚至知县也未可知,人家前途光明,何必娶一个贫家小女为正妻,就算瞧上我了,恐怕怕也是做妾室。”
白五婶脸色一白“阿弥陀佛,我可没那个意思,我若存了叫你做妾的心思,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白雪吐了吐舌头“我信口胡说,母亲别往心中去。”
话才说完,白家小弟就跑进来嚷嚷“他们要走了。”
这下白五婶可没空同白雪讲道理了,捉住白雪的手便往外走,但还是晚了一步,顾北安一行人已经走出了小巷子,只剩下一丁点的背影,白五婶重重叹息一声“哎呀,早知道不与你废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