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霞弟妹畏惧地看着女兵士,她没有敢反抗,踌躇着接过碗,但似乎也不敢入口,尽管这面条香得离奇,就算是过年,土楼都很少有这样勾人心魄的香味,但正因为太香了,反而似乎也激起了她的警觉,让她感觉若是吃喝了买活军给的东西,便有什么气节会因此消失了似的。
“傻不傻”
小杨却不在意她吃不吃,自个儿席地而坐,端着碗稀里呼噜吃了两大筷子面,又喝了一大口汤,满意地叹了口气,这才继续挥着筷子,继续着自己的话题。“这有什么好自杀的不就是收留了两个族里的亲戚吗,就算没收留,你们寨子也是一样要拆分了迁移的都进买活军治下了,不分家不搬迁守在山里过苦日子,有什么用是为了感动自己呀,还是为了维持族长家的权威呀要我说,早就该出去了早就该去鸡笼岛了”
“我给你算算,到了鸡笼岛,你们过什么日子先一个,鸡笼岛天气热,就不用存钱买棉絮棉袄了,省一大笔钱我听说你们想买棉袄得存两年钱呢这笔钱做什么不好非得买棉袄不可吗
第二个鸡笼岛海运为主,所有货物都比山里便宜,而且种类也丰富,你们买棉絮的钱,都可以买好几匹花布了,够你们全家人都做几身新衣的你们这些客户人家,喜欢穿深蓝色的布衣,是因为不喜花色吗不就是因为山里什么东西都贵,只能自己织布自己染,这要花费多少精力到鸡笼岛之后,能去工厂做活的,三十五文一天是起码的,布一匹才一百文不到,还都是新鲜的花色自个儿算算,几天能买一匹布几天就够做一身衣服了”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土楼中心的这座广场,传声效果是特别好的,家家户户又都开着门,于是小杨的声音,便顺畅地传到了每一个静谧的房间里,心事重重地躺着的成年人耳朵里。“再一个,这么多人住在一起,做饭、上厕所都不舒服,你们为什么还要这么住,其实不就是因为分开住不够安全吗不但有猛兽也有贼匪,要说住到城里去,又哪有那么多工可以做呢
可是到了鸡笼岛以后,那就不同了,鸡笼岛是没有贼匪的,那些土著害怕生人,早就逃到山脉东面去了,虽然不说是夜不闭户吧,但在鸡笼岛,单户人家可不怕被本地人欺负鸡笼岛就没什么本地人就算是自家单住,又怕什么呢愿意种地的,鸡笼岛一年三熟,那地岂不是比你们在山里种的这红土地好得多
愿意去做工的,鸡笼岛的工厂常年都是招工人的工厂还在建的就有好多工人缺得厉害,你们这些女子,愿意做工就去做工呗天天都在家带孩子做农活的,抽空还要缝缝补补,洗衣做饭,织布染色,一年累得要死,也就勉强挣个嚼口,能落得下多少结余要是男人不寄钱回来,饭都不能吃饱这样的苦日子,就算合族团结又有什么滋味
到鸡笼岛去,孩子送托儿所、扫盲班,满五岁就能去做半工了,虽然没多少钱,但胜在不用大人带,自己还能吃饱。你们大人,做工也好,种田也好,布反正是不用织了,生活所需的一切东西都可以去买,价格也很便宜,就算不和族人住在一起也不用担心被别人欺负,有事就去衙门找吏目说理自由自在大说大笑的,有什么不好”
她理直气壮地诘问着,也使得旁人很难反驳她的理论被这样一说,似乎分户搬迁,反而是去享福去了和在土楼里居住比起来,只有好处的。“再说个吃口吧,你们这样大家做饭都在一楼的,就连多用一滴油,都要被三姑六婆说嘴,说你不会过日子,不懂得省钱,一年到头粗茶淡饭,就算有钱,敢开几次荤啊我是最知道你们这些大族的,想攒个私房钱那都是罪过族里吃糠咽菜,你们有肉也要埋在饭里悄悄的吃更何况大多数时候也的确是没肉吃,肉都吃不上,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这话,就实在是有点太嚣张了,阿霞的妯娌也忍不住动了动,气虚地反驳了起来。“难道难道去了鸡笼岛,去了南洋,就可以随便吃肉吗”
肉,那是多么难得的东西,一年下来,倘若能开两三次荤,那都已经是日子过得非常不错的了,客户人家的肉食来源,大多是山林间的野味,但这并不是能常得到的东西,小杨说得不错,便是打到了,也很难带回楼中剥皮开火,总之,对客女来说,一年能够把米饭吃饱就已经是很好过的日子,肉实在是一种奢求。她们认为,天下间就算有什么地方过得比山中好这自然也是有的,譬如云县、泉州但是,她们的丈夫回来谈起时,给人的感觉是,那里的肉也不算是什么便宜的东西。
“起码比在这要好点吧”小杨不以为然地说,“鸡笼岛和南洋,就算不能隔三差五吃点鸡肉,海鲜总是很便宜的淡菜就两文钱一斤,丰产的时候一文钱,这些东西不能当肉吃吗起码总是要比闽西要丰饶吧海鲜和肉比,就算肉比较好吃吧,但常吃海鲜还能预防大脖子病我看你们寨子里也有几个大脖子的小孩。”
闽西是个能把老鼠干作为自己出产的地方,任何一个地方,倘若连田鼠都列入食谱的话,那么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这个地方必定出产是很贫瘠的,以至于人们不得不一再地扩大自己的食谱。阿霞的妯娌无法反驳了,她还没有吃过淡菜那如果海鲜可以预防大脖子病的话,那么那么无可辩驳的,鸡笼岛的日子或许确实是要比闽西好过一些。
既然这么说的话,去鸡笼岛,倒似乎成为一个万全之策了宗族的保护在闽西是必要的,可去了鸡笼岛和南洋就完全不必要了,而宗族的限制也完全地失去了,生活水平还有极大的提升,总之要比在老家的日子过得好甚至,孩子们还能去上托儿所和扫盲班还不是仇老师开的这种随随便便上的东西,是很正经的课的样子,如果如果能读书的话,是不是还能把初级班、中级班、高级班一路读下去
没有一个做母亲的,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受到教育,土楼里的女人们翻腾着身子,她们不再无声地悲叹了,而是望着黑洞洞的门外溶溶的月色,沉默地聆听着买地那凶狠兵士的话语。而广场上也响起了含糊的声音是阿霞在说话,只是因为她的脖子肿了,说话声音十分的模糊,以至于大家听不分明。
“哦你说你感觉无颜面对你丈夫啊”
那个女兵倒是大声地把她的话给重复了出来,“这个简单啊,不行就离婚呗,孩子反正是你带大的,肯定跟你,你们又没什么财产可分的你公公你就申请不要和他们分一户嘛你这不是还有妯娌让你公婆跟你小叔子走。你和你老公带孩子去鸡笼岛,他要是责怪你,那你就离婚好了,你不就一个女儿嘛,也三岁了能上托儿所,往托儿所一送,一天就三文钱,你去做个纺织工,一天三十五文,厂里还包宿舍,就算不住宿舍,鸡笼岛租房也便宜,两三百文一个月,搞一间房子也不难,每天下班了把你女儿接回去,两个人一起吃顿饭,十文钱就能吃饱吃上肉蛋你还能存个二十文”
一天能存二十文
“等她五岁了,你就让她去工读,一天的吃饭钱自己都能挣出来,到时候你三十五文就几乎是净赚的,存个几年,难道买不了房吗独门独户的水泥房,隔音好得很,你在屋子里唱歌邻居都听不到”
独门独户,属于自己的房子
已经有人从黑暗中坐起来了,她们完全摆脱了那种低沉、抑郁而迷茫的情绪,已经开始聚精会神地听了下去。“到时候,织布的活不必了费那么大劲干嘛呢,买的比自己织的还便宜,也不用洗衣了,有洗衣厂,还帮你熨好连水都可以不必挑,花点钱去买就好了,下了工你们去上学也可以,去看戏看小说也可以,能做的事可多了去了这还是离婚靠一个人呢,若不离婚,那还可以利用从土楼带走的族产”
族产是了,既然大家要分散迁徙,那必定是要把族产分一分还有自己和丈夫小心翼翼地藏起来存下来的私房钱,以后也都是明正公道不需要再怕被族里、公婆给没收的正当财产了。
多少呼吸都瞬间急促了起来,甚至有许多人已经悄然站起了身子,开始盘点自己的私蓄,同时在脑中梳理起了自己对于族产的了解和猜度明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分族产,按道理的话,我们房可以分到多少,公婆又会怎么分配呢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