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街道背后就是一条河,河边被买活军修葺了清水漫堤,又留了一排树没砍,冬日水位不高,树荫下漫堤边席地而坐,拿荷叶当铺垫,把事先做好的鸡蛋卷、饭团之类的取出,一人一竹筒的凉水,或者在街边买些熟水饮子,彼此说说笑笑,比那些排队买荷叶饭的人,岂不是多了好几分从容
“还是自己会做饭好呀。”
翩翩和赵大、金娥三人都不会做饭,自从离开姑苏以来,不是吃食堂,就是买着吃,对于口味单调的荷叶饭早已厌倦,今日犹豫几番,还是决定去排排隔了两条街的面线糊,这家面线糊可是了不得,据说是鸡笼岛刚开发时,就跟着过来安家的泉州名店,可谓是历史悠久,足足比翩翩和赵大早来了两年。
本来这种口味,对于姑苏人来说是不易接受的,他们两人刚来时,生意也不过还好而已,想吃随时都能吃上,可随着新港这里规模逐渐扩大,人口越来越多,这几年,这面店平日便是顾客盈门,每逢休息日,便更是大排长龙,想吃就只能早早地去排队碰运气,别想着什么过了饭点再去,有时饭点没过,料卖完了也只能关门,若是去得晚了,十有就是什么都卖没了,一口都吃不上
这不是,已经是尽量早过来了,可队伍却还是排上了,翩翩站在队伍里,挽着赵大的胳膊,看着不远处树荫下,垂足坐在河边,边吃边笑的百姓们,不由得也是心生羡慕,对赵大道,“小赵,咱们也不能总是赖着金娥,她现在练上体育了,若是能去云县参加大运动会,少不得一去又是两三个月,虽说她做的饭也就那样吧,夹生糊底的,但她这一去,倘若咱们有谁病在床上,另一个人连粥都烧不来一碗吃可也不行
哎,你说我们一会打包一碗面线糊带去给金娥怎么样家里正好少个陶罐,五文买一个,给金娥送去,她吃完了我们拿回家用正好。”
她话音刚落,突然就有人转头问道,“小姑娘,听声口,姑苏女娘哉你阿里金娥小姐妹,是运动员”
姑苏人,尤其是姑苏女娘,在买地这里是很常见的,当然男丁也不少,姑苏城里的女娘,原做表子现在过来的很多,城外原本养蚕的织户,阖家迁移到买地来的也不少,其中有不少人转做了纺织厂的工人,被调动到鸡笼岛这里的新厂工作,还有些转去种棉花的,总的说来日子比原本在姑苏要好过,因此他们也都写信回乡,招引了更多亲朋过来。
这些人和翩翩、赵大他们本不是一个路数,虽然大家都是同乡,但平日里往来得很少。翩翩在姑苏同乡促进会中,其实和这个老翁也有过几次照面,但双方拿眼睛一看,就知道不是同路人翩翩小脚,穿矫正鞋,身份是昭然若揭的,这老翁双手骨节变形,皮肤红皱,一看就知道原是养蚕人,这手是缫丝时时不时要伸手入热水锅,烫的。因此彼此不过微微点头为礼,并不攀谈。
说来,这还是双方同一次搭话,她怔了一下,笑道,“是运动员,也是姑苏老乡哉,她是折骨缠组的,练短跑呢。”
她故意点明,便是不愿产生误会缠足女,风尘女,在买地这里明面上是不受任何歧视的,便是有歧视,也没人敢当面表现出来,因为很多风尘女会来事、又识字,都考入官府做吏目了,买活军并不因为她们曾经的身份而特殊对待。一般小老百姓要是胆敢公然发表对从良伎女的高见,那就等着被穿小鞋吧。不过,这也只是明面上而已,仍然颇有一些人家,尤其是家里有大闺女的,不愿意和这些女娘往来过多,他们也自有顾虑,不好相强。
这个老人家,看着就是个人品板正端肃的,他一边听翩翩说话,一边低头看了看赵大和翩翩相握的手,不免也有些不以为然之色鸡笼岛这里,或许因为都是外来流民垦殖的关系,多是年轻人,民风比内陆要开放得多了。
譬如翩翩和赵大,倘若还在云县,别说牵手了,就是肩并肩的走着,也是大胆的举动哩,可在鸡笼岛这里,横竖大家都是陌生人,又都到处移动,尤其是翩翩,她是戏班子里的乐师,今日在城东,明日去城西,行踪不定,今日遇见的人谁知道下回何时再见
赵大还是满城传讯,两人根本没有所谓同事的风评可言,又都是这么个出身,自然是想怎么牵手就怎么牵手,甚至亲亲热热地交臂而行,有一次赵大去接翩翩下班,两人在食街找了个小铺坐下吃馄饨,乘着灯火被风吹得黑了,翩翩甚至还趁机亲了赵大一口虽似乎被铺主看去了,把赵大闹了个大红脸,但事后再去此地,也没人指指点点的,压根都不当回事儿
虽说当众亲吻,还是少数,如他们这样牵手而行的男女,在新港随处可见,再加上天气实在炎热,短袖短裤的男女随处可见,大家都习以为常,对于男女的肢体接触,似乎也逐渐感到麻木,虽然报纸没有大肆渲染,但百姓自己感觉,却发现鸡笼岛的民风,不知不觉比内陆要随意太多了。
便是这老者,看着是个老道学,对于翩翩被他一看,格外捉紧了赵大手的做法有些不适,却也没有指摘二人,只是道,“折骨缠的女娘,行走本来不易,还能奋力跑跳,为我姑苏儿女争光添彩,令人佩服小老儿人老力薄,做不得旁的,也想聊表心意,便请这姑娘吃碗面线糊也好,您二位用什么口味我一并买了。”
二人连忙谦逊,此时众人都留意了过来偏巧这前后姑苏促进会的人多,一听说有姑苏的女娘入选了运动会,都是笑道,“好事儿啊,我们姑苏人体弱的多,今日在会中盘点起来,鸡笼岛代表队,眼下这批人里,姑苏籍的运动员竟是一人都无,反倒是山阳那边来的占了多数。”
“当时我们就说,这是漏了折骨缠组还没盘点,折骨缠组中,一定有我姑苏女儿,只是你们平素少来姑苏促进会,都是去缠足权益促进会,和大家不熟悉,故而消息不通”
和缠足女娘们相比,反而是同乡会的老乡们,没有丝毫口舌犹疑,都道,“我们鸡笼岛训练条件最好,想来别处是难以争锋的,冠军多出在我们的代表队里,这本也是好事,可若是姑苏祖籍的运动员再多两个,那就更是再好也不过了”
“本打算打探打探,年下筹办些年货过去慰问的,今日遇到你们两个,那是正好。”已有人热心地到队伍最前头去找姑苏同乡了,回来把号牌塞给赵大,笑道,“三碗足料海鲜面线糊,一碟卤豆干,快去拿吧,就到你们的号了”
虽然面线糊不贵,但若加足料海鲜,一碗也要十五文,并不便宜,再加一碟卤豆干本地豆制品还比海鲜贵,只怕是要五十文了,这些姑苏老乡,也都要排队来买饭,可见家境并不富贵,翩翩如何肯收他们的钱奈何推让了一大套,无人肯收钱,只得自家掏钱,买了三个陶罐,赵大去姑苏同乡会,把自行车推了出来,那笼头上自带了一个盛物的竹篮,把格子一安,一般尺寸的陶罐在里面卡得很牢,绝不会倾倒。如此二人再三和同乡们谢过,自己也不敢先吃,立刻就要把这面线糊送去给金娥,方才不负了老乡们的心意。
折腾了这么一大套,虽然早已有些饿了,但毕竟心里暖和,尤其是翩翩,在缠足权益促进会里一阵发作,得意之外,本来还有些气咻咻的,经过这个小插曲,倒是倍感暖心,坐在自行车背后,和赵大说说笑笑,又问道,“小赵,你今日话怎么比平时少,可是有了什么烦心事”
赵大道,“没有你先下来,这段路石子多得推着走。”
说着,两人都下了车,推着走过这段土路新港这里处处工地,很多地方路还没修好,木轮自行车走着很颠簸,只能慢慢推行,否则怕颠破了陶罐。
“是今日在同乡促进会里,王老板找我谈天,问我要不要去他的商行做事他想要开个做蚝油的商行,之前我也和你说过的,当时他便有意延揽我,只是话没说明白,今日他是正式提出邀请,说是一日也给我开四十文,虽不比我现在挣得多,但能给我算些股份。”
赵大便添添减减,把今日的事情说给翩翩听,“且今日我遇到张老师,他说我的初级班数学已经有十三个学分,算是凑够了报考吏目最低的标准了”
他一向有考吏目的想法,这个翩翩是知道的,赵大面上也有些纠结,“是继续做报子,还是考吏目,又或者去做蚝油,我心里也一时没个主意了。”
说着,便向翩翩看来,显是想要征询她这个小妻子的意见了。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