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百姓, 其中由买活军数日发煤养活的约有数千户、万余人,都是若无慈善煤便极可能冻饿而死的,今冬天气严寒, 城中煤炭用量大增, 售价比去年上涨近五成,用不起煤的人家比往年要多太多了。这些百姓看到揭贴之后, 意识到买活军极有可能受到此案连累,心中无不惴惴。
再加上买活军发煤时,总是在里坊中寻找好强晓事,读书认字的女子,作为辅助,传唱歌谣。如此,百姓们便自然以这些女子为首,开始商议对策。”
“此时跟随买活军南下并不现实, 今年天气太冷, 连天港都已经上冻半个月了,什么时候解冻还不好说, 便是解冻, 百姓们也不可能都乘海船南下, 大多数时候,南下迁徙,都是妇孺老人坐船,壮丁要组织在一起步行,天气这么冷, 徒步行走是要死人的,就连被褥衣衫都置办不起,这笔账再愚钝的人也会算, 因此,百姓们都知道自己今冬不想冻死的话,便只能阻止朝廷为买活军使团定罪。”
于是,也就有了这些百姓们在各处宣扬离婚自由,宣扬买式婚姻观、妇女做工识字的行为。赌的就是一个法不责众,光是靠买活军过冬的就有一万多人,还有一些好事帮闲,又或者本就被买地思想侵蚀蛊惑的年轻人,他们虽然衣食无忧,但也跟着奔走起来,甚至还有免费供给热水热食,为这些民众帮忙的。
“二万余人,若是都捉拿下狱,哪有这样的地方和人手若是还有买活军使团在内呼应搅和,后果不堪设想虽然使团在城内不过二百余人,且还有男有女,并非都是兵员,但买地的船只,在海上昼夜不停,又有千里法螺呼应,每年运送辽饷就是近百余航次,现在东江岛上随时都有五艘以上的大快帆船,倘其收到消息之后,向东江军借兵,入渤海进天港靠岸,又当何如宁锦一线的守军走陆路南下,速度绝对不及买地的船只只要被他们赶在前头,就靠京营”
“京营可还堪一战”
温暖如春的书房内,此时里里外外,挤挤挨挨,或坐或站,安排了十几个大臣,雄国公也侥幸跻身其中,见皇帝的眼神落到他身上,额前不由得冒出汗来,讪笑着上前跪下道,“愧回陛下的话,京营将士虽上下一心,将士用命,惭愧百年积弱,整顿未久,便是和建贼,也是有心打一打,但若说要对上买活军,恐怕还是”
这已经是极度客气的说法了,实际上京营的情况众人心里有数如今天下精兵,只在宁锦沿线,东江岛也算是一支偏师,此外还要再说的话,西南沿线因长期要处理边乱,也还算是有一支骁勇善战的地方兵力,除此以外,天下虽大,竟再无可用之兵了
京营更是烂中之烂,从土木堡之变开始,京师三大营的老底子便被打光了,一二百年下来,始终没有恢复元气,五军营、三千营,徒有其表而已,神机营算是唯一还有一定战斗力的单位,但是,今年又是一个很特殊的年份神机营,顾名思义便是操弄高精尖武器,也就是火器的兵营,若在往常,战斗力的确要高过其余城卫许多,但是,今年南城地动,王恭厂周围都炸成了废墟,到现在还没开始恢复药火生产,京里所有的药火储备,只剩下之前因皇帝下令,先行做样子搬迁去新址的少许存货了。
神机营无药火可用,其余京营人马,也就是比乞丐稍好一些,雄国公没法说出口,被田任丘点明了,他有些阴沉地说道,“五军营、三千营甚至是神机营中不少士兵,因家计艰难,他们自己倒还好,家里人需要靠买活军赏煤过冬的不在少数,让他们去捉拿这些闹事百姓,岂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往好了说,敷衍塞责,应付了事,往坏了说,若是也跟着一起聒噪起来,后果怎堪设想”
京城守卫,居然空虚至此,这不得不说是让人非常难堪的事情,大臣们脸色都不好看,叶首辅往下方看了一眼,便有一名中年官员会意而出,道,“臣请陛下派出亲军,维系城中秩序”
敏朝这里,京城防务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就是包括了九城守卫、三大营的京营系统,这是朝廷管辖的力量,便是皇帝也只能通过任命三大营的统领来对京营施加影响,另一部分,则是在三大营糜烂之后,逐渐发展出来的皇帝亲军。
这些亲军,战斗力肯定要高过三大营一头,毕竟世道再怎么困苦也不会苦了自家豢养的鹰犬,再者亲军并无固定编制,裁撤扩编都要更灵活一些,通常来说,亲军都是太监统领,不过,在皇帝这里,九千岁下台后,是田任丘率领,他手里现在有大汉将军等锦衣卫编制的御前亲卫,还有皇帝用内库钱养着的亲军,其实他才是如今城中军权第一人。
便是如今的京营话事人雄国公,都要看他的脸色才能部署平乱的战略,叶首辅这话,看似是说给皇帝听,其实是希望田任丘能自告奋勇,出面为京城分忧。但田任丘却似乎充耳不闻,只是冷笑不语,皇帝盘坐在炕上,眼睛似闭非闭,半晌才道,“局面就是现在这个局面了,诸公素来贤能,当有以教我,我是虚怀若谷,只等诸公高见啊。”
这话似乎是夹枪带棒,阴阳怪气,但众臣还有什么好回的朝中糜烂至此,总不能所有责任都推给皇帝,细究下来,朝廷无钱发煤周济给百姓过冬,是文官无用,京营没有战力,是武官无用,说起来谁都不清白。
如此便只能跪下请罪,吏部尚书周明卿脾气大,硬邦邦磕了几个头,便道,“京中无煤,是万事起因,西山近在咫尺,却因皇陵在侧始终不能开凿煤矿,以臣愚见,京中天气既然会逐年变冷,始终倚靠买活军发善心总不是长久之计,臣请陛下首肯,加凿西山煤矿”
好哇,这就是硬点子,你不是说无煤吗那我就告诉你京中为何无煤距离京里最近的西山煤矿,储量丰富,而且论成本绝对比用山阴的煤、买活军的煤都还要更便宜,毕竟运输成本是摆在这里的低。
但正因为皇陵选在了西山,这里的煤矿开采一直受到严格限制,怕的就是坏了皇陵的风水你要煤给百姓们去下发,那就看你在不在乎你家祖坟的风水局了
“这”
这番话一出来,大臣们立刻有些不安了不是说西山煤不能采,但这绝不是解决问题的态度,历朝皇帝真要采的时候,其实也没那么在乎祖坟风水,但这事儿得轻描淡写、悄悄的办,上头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底下人自作主张,哪有这样公然提问的这是在找事,是在抬杠
眼神儿官司还没打完呢,皇帝却轻描淡写地道,“死人岂在活人前皇陵不比天下先,此议,可,朕许了。”
“这陛下”
“陛下,不可啊,毕竟是先帝陵寝”
众臣慌忙劝阻,“此举恐违孝道,此为天子立身之基,非是什么死人活人的谬论”
话也说得很明白了,大家在乎的都不是皇陵里躺着的死人,没有谁真的牵心动肺挂念坟墓里的尸骨的,哪怕有知遇之恩,如今那也不过是一块死肉而已。但三纲五常,正是朝廷统治的核心道统,天下人敬天子如敬父,若天子不孝,天下人何以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