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设计上来说,这样的双进水,设计无疑要比买活军一开始设计的单进水更复杂一些,整个房子的布局也更适合北方人过冬,尤其是净房的暖水设置,体现了设计者的周到很多时候,净房是取暖的盲区,就如同买活军使馆一样,他们使馆是烧暖气的,但超市的独立厕所却没设锅炉,第一年入冬后紧赶着改造了一批,这才勉强过了冬天,没闹出水管冻裂的笑话来
在北方,有水管的地方,室外必须包大棉褥子,室内也必须烧炉子,或者有暖气,若不然,那就是一冬天别用,把水都排光了,否则管中水结冰之后,管子就等着变形漏缝吧,第二年春天全换下来修补都不是什么稀罕事。
为了水管着想,要烧锅炉,这是一个,第二个便是冬日里想要时常洗澡,净房就要设计得特别暖和,才能避免着凉。王良妃也认为,皇帝在建筑设计上是极有天分的,尤其是接收新事物将其落地的功夫,真是并不逊色于多年的老工匠呢。
至于说,皇帝在皇产宅院中广设暖房,如此大费周章,到底有什么别的想头,那就不是王良妃能揣摩得到的了,横竖内库这几年来富得流油,年年支援户部最后都落入谁的腰包,还不知道呢,便给宫妃皇嗣们花上一些,让她们能舒服点过冬又怎么了总不成老大人们在家里修暖房,自顾自的乐呵,她们在宫中受冻吧
再说,这房子的造价其实很便宜,翠儿一边给王良妃梳头,一边就絮絮地说着小福子去别宫请安时嚼回来的舌头就这么全套下来,连建屋子到配暖气片,不过是五百两银子的造价,就这还是厚给了工匠工钱。
“说是为了赶在入冬土上冻之前夯实地基,这么几十处宅院同时开工,匠人们都是连轴转,确实辛苦,因此多给了钱就这样三间房也不过是五百两连驴价都算上了皇爷算完账就说了一句,宫里光是给一个小殿补瓦片,花的都不止五百两屋里人都没有敢接话的,大太监们都顺脖子淌汗羊毛出在羊身上,平日里他们孝敬皇爷的钱都是从哪来的呢是不是就从这些瓦片钱上来”
梳子在油亮丰润的黑发中穿行,王良妃默默听着,神色也逐渐凝重起来,“皇后娘娘不在吗”
“在的,皇后娘娘只说,祖宗成法,必有因由,还请夫君制怒。不咸不淡的也不知道什么意思皇爷听了,哼了一声就不再说了。”
翠儿明显不解其意,王良妃倒是松了一口气,道,“好了,此事以后不要再提了,皇爷发几句牢骚而已。还好娘娘是个明白人。”哪有同时得罪两群人的如今要开女特科,甚至还要限制佃租,文官们本就抵触,正是要倚靠厂卫宦官力量的时候,这时候哪怕明知道二十四衙门也不干净,那也得忍着,否则,宦官们这里不敢报虚账了,难道就不贪了吗
预算少了,还有人要伸手,那遭殃的就是最后做事的人了,所得越少,所做越多,心中若生出怨气来了,她们这些独自住在深宫宅院中的女子小孩,双拳难敌四手,怎么防得住明枪暗箭皇城的平衡虽然脆弱,虽然压抑着许多不平,但正因为皇室居住其中,处置起来才要小心翼翼,否则,遭殃的还是自个儿。
现在皇帝常年住在别宫,他倒是可以不在乎,但王良妃除非日后都住在皇产宅院里了,否则她得为皇帝去承受后果,她自然是最保守的那个,宁可内库每年流水价花钱,也不愿动摇了此刻的平衡
不过,皇爷既然修了暖房,又下令各妃嫔外出过冬,难道此后她们也要散住在城中宅院吗不至于吧,如此固然可以省了不少使费,无形间又裁撤了许多冗员,但如此一来,皇家体统何存省下来这些钱又花去何处为了维系皇室体面,该花的钱可不能省啊
窗外的童谣还在欢唱,一时又被欢笑声冲散,这暖房因为是找空地修建,比较靠近外墙,巷子里的动静听得分明,半大孩子们都拍掌笑道,“买活军送煤来了买活军送煤来了谢七姐亲自送煤来了”
是谢七姐
王良妃和翠儿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向外眺望,她们是见过谢七姐的,她时常入宫来拜访皇后,也曾做过她们的老师,可以说是出入宫闱了,在宫中时她也并不傲气,给人以一种感觉,似乎双方的关系是十分平等的,当然,礼仪上说,她们的地位也的确差不多相当,只是,谢七姐从别宫出来,扭头就能出来发煤,而王良妃等人却只能住在别府之中,甚至连墙外的景象都不能看到。
热腾腾的早餐送上来了,才刚搬过来,还没完全安顿好,有些是在市面上买了送来,小厨房再重新加热的,有面茶、糖糕、竹节小馒头、打卤豆腐脑,杠子头小烧饼夹的清酱肉,又有一碗火腿干丝,王良妃心不在焉地用着,心中有个念头翻翻滚滚,几次涌到舌尖,又被压下去了她想出门去看看谢七姐。
其实,这也不是不能做到,因为如今各府邸都忙着搬家,还要组织人手各处发煤做善事,护军、中人,人手都不足,宅院外只有几个侍卫,后门处是无人看守的,而王良妃作为别府做主的女主人,暂时掌着府中上下的钥匙。
事实上这当然是个漏洞,因为她自己,理论上说也是要被看守的对象,不过事多烦乱,这个纰漏暂未被人留意罢了,甚至这几日小福子出门买早餐,还是从王良妃这里取了一把后门钥匙出去,进出都没遇到第二个人,也就是说,王良妃自己快进快出,那是再没人能知道的。
她也不走远,就是悄悄地在街口看看买活军是怎么发煤的,他们的流程一定设计得很有道理,亲眼看看都能明白许多朝廷那里,发煤的流程倘若没有参考买式的设计,不必多说一定存在大量的情弊和贪污。
王良妃深信,倘若没有用百倍的精力留心,这些煤绝不会流入真正需要的人家,只会肥了上下关节吏目的腰包,他们贪墨下来再去售卖,一个冬天还不知赚了多少可这些煤是从她们宫妃的份例中省出来的那还有许多宫女子,都不能跟到别府中来,在寒风中受冻,难道就是为了给这些蠹虫挣好处的么
可她是能出这个头的人么且不说小公主的安危,她自个儿得罪人之后该如何立身了,就说女特科,还没有开呢,万万不能在此时树敌
但女特科究竟什么时候能开,她们这些妃嫔又到底能不能参考呢
思绪翻涌,在剧烈的斗争中,王良妃迟迟无法打定主意,只吃了一个松软的杂粮小窝头,一碗豆腐脑,两个水煎包并大半碗面茶便没了胃口,翠儿还劝道,“娘娘,您一会儿还要做早锻练呢”
在没练起来之前,她一顿能吃一个窝头一个豆腐脑就顶天了,有锻炼习惯的人胃口是吃不小的,尤其是按王良妃制定的锻练表,她今日要练臀好容易来了暖房,地方宽绰了,之前漏下的功课都得补上。那就更不能少吃了,王良妃又拿了一个水煎包,放在手上叹道,“我这一口气堵着胃,实在是吃不下去”
窗外又传来了孩童们的嬉笑声,隐约还能听到有人高兴地叫道,“刘二,你娘好起来啦多亏了六姐的煤开春了让你娘出门做工去就和咱们歌谣里唱着似的,女娘做工好,女娘做工妙不过女娘能做什么工啊”
看来,又一个家庭因为买活军的煤,得了些暖气儿,熬过了这个罕见的严冬,王良妃一想到朝廷预备发出去的煤就有些坐不住了今年真太冷了,这些煤发对了地方就是一个家庭的活路,真不能为了求稳就由得他们放肆,得设计一个严谨的,难钻漏洞的口子,至少保证一半以上的煤发对地方
她已打定主意,便三两口把水煎包吃完了,起身去净房,翠儿忙为她取了课本来放在桌上,王良妃出来时却已经脱了马面裙,穿上了昨夜晾在净房的毛裤,翠儿忙又推开屏风,王良妃道,“去取你穿的素面棉裤来,咱们”
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任容妃还没过来问好她们搬来别府中之后,便不必同睡阁子了,皇帝在别府东西跨院各造了两处暖房,任容妃住在西边,按照位份,每日都来给王良妃问安,两人一同吃早饭,有时懒怠些,在自己房里用了早饭也该过来了。
她可不想带着容妃这个小妮子出门去,这个把柄可大可小,王良妃虽和容妃亲善,但也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正要叫翠儿去传话,就说自己今日不舒服,让容妃不必过来时,小福子忽然从暖房小院外直冲进来,一身的雪泥,灰头土脸来到窗外
主子床前的屏风开着,那就说明衣衫不整,小中人自然也不敢进门,只是在院子里凑着窗缝,压着嗓门急切地低声道,“大事不好了,翠姐儿、娘娘容妃娘娘院子里的宫人前来报信娘娘不见了”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