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草原上, 战争要比在山地、在城池中更加的直接、残酷,一望无际、一马平川的地方,有时候谈不上太多的战术, 只是一个小关口就足以卡住许久,譬如说骚扰边市的马贼,他们的依恃,就是边市北侧这片小高地上天然生长的芨芨草
草原上的草也是有种类的,大部分的草种, 最高处不会没过膝盖, 但芨芨草就不同, 在夏季雨水丰沛的时候, 可以长到一人多高, 所谓风吹草低见牛羊,这可以做两种解释, 第一种, 牛羊在远方吃草, 被近处膝盖高的草叶淹没, 风吹之后, 见到牛羊在远方的模样,另一种, 则是风吹开了高耸的芨芨草,现出了在里头吃草的牛羊芨芨草也是亩产万斤, 甚至是一万五千斤的丰产牧草,牛羊也确实是很爱吃的。
当然了, 一年中大部分时候,芨芨草是没有这么高的,过了雨季, 天气稍微一干旱下来,芨芨草就要枯黄倒伏了,到那时,贼子固然还能藏匿在倒伏的厚草叶下方爬行,但却不会有现在这样,藏匿于期间,来去机动的从容了。
或许是长生天给贼留下的机会,适合藏匿的时机,就是在夏季羊毛交易的这段日子里,恰好也是芨芨草最丰美的时候,而边市又无法警告那些不知情的牧民,除了有些老道的战士,为了求稳特意绕过这片草场,其余牧民难免也有中了算计的,因此,这段时间内,遇袭求援的长号声,三不五时也就响彻在边市内外了。
茫茫草原,到处都是路,而且在雨季,一条路是不能走太久的,要避开前人的深车辙,因为此时草地松软多水,一个车队经过还能承受,三四个车队都从这车辙上走,车轮很容易就会陷进其中,所以,牧民们不会遵循一样的道路,反而会避开前人的车辙,这就造成对此地的预先防卫也很难进行,要说割草那更是不可能的事情,这么广大的芨芨草场,犹如草海一般,割到什么时候去
因此,明知有马贼在周围盘踞,却难以主动预防,事后扫荡,原因就在于此了,这片草场恰好在一个缓坡上,本身就有点居高临下的意思,而且,敌暗我明,只要留一个哨探在草丛里瞭望,那边市的士兵动向自然尽收眼底,你来我走,你走了我又会来,风吹草过,你如何知道那是人走动的声音,还是风吹草浪的声音可以说,马贼在这片区域,的确占据了战术上的主动,也就难怪他们来了就不肯走了,即便付出了几个同伙的生命,也还是屡屡出动,为的就是抢掠这宝贵的羊毛。
为了对付这些马贼,边市里的牧民也是绞尽脑汁,甚至还有商人提议把这片芨芨草烧掉当然了,他们只是商人,视安全高于一切,但是,鞑靼人是不肯做这个事情的,他们宁愿付出被袭击的代价,也不愿意主动纵火烧草,毕竟,夏季这会儿是烧不着的,草叶湿润着呢,等到冬季放火,那就更忌讳了,秋高气爽的时候,鞑靼人用火都是小心着的,就怕一个火星就引发了一场大火,那将是整片草原都要承受大灾难了。
满都拉图因为体型的缘故,并未被抽调去前线作战过,这也是他原本不太受宠的原因不算是战士,但是,他身边有善战的部将,而且满都拉图就如同信任毕力格一样,愿意听从他的意见,他们回到驻地去,这会儿还能冲刺的战马只有三十多头鞑靼马走了远路也得休息的,毕竟是送货,也没有一人双马的配置。再加上巴图尔有言在先,所以满都拉图只是点了三十个最精锐的战士,随同一起旁观,他也想见识见识买活军是否真如报纸上渲染的那样战无不胜他们来到边关的人口并不是很多,说实话,不论是延绥镇兵将,还是希拉穆仁的战士,都可以轻易地拿捏他们,他们没有这么做,只是因为畏惧远方的谢六姐罢了。
延绥镇方面,本来也有部将在边市,半是监视,半是帮忙的意思,因为买活军对他们的供应十分充足,彼此早就称兄道弟起来了,这次也自告奋勇,要跟着一道前去查看,再加上买活军自己的七八人,边市中热心要帮忙的牧民数十人满都拉图带来的人口里,也有不少宁可向亲友借马也要跟过来的,一行人倒也浩浩荡荡有个数百人,只能说鞑靼人的确是热心,也的确是喜欢看热闹。
“敏朝的将军。”
满都拉图和巴图尔策马走在一处,按照身份来说,延绥镇的兵头也在他们身侧,马蹄声雷鸣一样地撼动着大地,还没到近前,远远地就听到了报平安的号角马贼也不傻,这么大的动静,他们肯定走,总不可能每每都有这么多人来吧,耐心等待下次机会即可。
“若是你们,会如何打这批马贼”满都拉图用生涩的汉语,友善地问着,他的汉话说得还算是可以了,虽然语速慢,但发音大体还是准确的,这要多亏了拼音可以同时标注两种语言,让他能不断明确音节。
“王子客气了,在下是个小兵头而已,不敢当将军二字。”
虽然打了许多年,但现在,林丹汗和朝廷友善,一起要对付建贼而且如今是察汉浩特更有求于敏朝,因为建贼被汉人打痛,不敢南下,那就只能西扩,察汉浩特感受到的压力比之前更大。所以,敏朝将官和满都拉图打打交道,还不算是很忌讳的事。那个将官先介绍了自己高如岳,一个小兵头,这两年刚投到军中,他身边的文书张秉忠是他的引荐人,因为精通买事,被派到边市来当值。
鞑靼人很讲礼仪,见面都要先介绍自己,而且并不太势利,认为交朋友看诚意、看能力,并不看当时的身份,满都拉图见高如岳如此爽快,对他也十分喜欢,此时危局已解,又骑士奔出去带领牧民队伍回边市,而大部队跟着巴图尔,缓下马速,但还在继续前行,这也方便了他们谈话,高如岳就伸手指点前方,道,“这个地方,易攻难守,若我处置此处,我当先在来路方向,水草丰茂之处,设一块指路木牌,随后带领众兵绕路埋伏在木牌左近,手持钢刀、,同时挖地布好陷阱壕沟。
马贼若要来拔除木牌,我就用射击马腹,如此反复数次,马贼少马,自然退去。”
一听就是有过实战的,是汉人特有的狡猾一旦有用的,那就绝对是汉人的计策,还有射马一说,都是鞑靼人不会考量的问题。因为鞑靼人彼此战斗时,马匹作为重要物资是会互相缴获的,不太会优先去想杀马之事,而且草原上铁本就难得,更不必说了,他们没有,思想里根本没有部署这个,挖掘壕沟的意识。
鞑靼人会如何做呢满都拉图为自己的部将哈布尔翻译哈布尔的汉话说得还不算很好“对冲,一队勇士藏身马腹,冲入草中,用耳朵听,用石子丢,外头的战士放箭去射。”
藏身马腹,这是鞑靼人的独门本领,鞑靼人可以单脚踩马镫,一手抱着马脖子,在奔驰的骏马一侧藏身,稳住身形,如此冲入草丛之后,立刻飞身下马,以马匹为盾牌,同时,拉近距离之后,草丛里的动静便可以听得更清楚了,身边的是自己人,远处的马贼,只要辩明了方位,立刻抛石示意,身后的战友则同射该处
他们应对马贼的经验更多,这样的战术虽然粗暴,但却最简单最易于实行,鞑靼人攻城自有一种复杂的战法,但小规模遭遇战则以狠辣、搏命为主,大草原上也谈不上太多谋略,拼勇武是重要一环,这都已经算是有点战术了,有时候追击敌人,那就是在太阳底下你追我赶的,谁都无法藏身,完全靠勇气和耐力支持。这些入草的战士,自然也会遇到马贼过来拼命的,他们就是自信自己的身手足以在短兵相接中胜过对方。
马贼,终究是疥癣小疾而已,对于专业的军队,不会是太大的威胁,汉人和鞑靼人的兵将都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同时也期待地看着他们略前方的巴图尔现在,这些马贼已经逃了,肯定顺着芨芨草藏匿起来了,那么,买活军会怎么打呢他们会不会动用什么什么报纸上谈到的仙器法宝呢
队伍已经逐渐停了下来,再要往前,就是芨芨草的区域了,这样的地方很凶险,除非是非常熟悉方向的马贼,否则一般的兵士是不会贸然进入的,进入了以后,视野受到限制,四面八方看着都是草,走得深一点的话,很可能找不到出去的路,活活困死在此地也不是不可能死在这里,尸体都找不到也不乏牛羊误入过高的芨芨草丛,就此失踪的事情。
“就是这里了。”巴图尔和身旁一个矮个子士兵说了一声,这士兵点了点头,解开了自己的口罩买活军是真喜欢戴着这东西,说是能防风沙,这倒不假,这东西还能防别人窥探呢,譬如大家到现在才发现,这个矮个子是个女人她梳着寸头,身形也粗壮精悍,面部被口罩遮掩,不解下口罩还真是辨认不出来。
看来买活军还真和报纸所说的一样,爱任用女兵
边关这里,男女杂处很正常,在边市上见到女人,鞑靼人和汉人都没什么不习惯的,但现在,汉人的女子也加入到队伍里一起来征讨马贼,让满都拉图也觉得很新鲜,不过,鞑靼人的婆娘亲自上阵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满都海皇后那也就是一百多年前的事,她勇敢作战的事迹迄今仍在帐篷中流传。满都拉图没想到的是,“汉人的女子中看来也有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