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县这里, 钱淹脚目,要说工作,自然种类是非常繁多的, 做了放足手术之后,女娘们再怎么样都能找到一份糊口的工作实在不行,还能扫大街去呢,要说饭没有得吃, 那是夸张了。但, 是否每份工作都能完全如意, 这就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从收容所中走出去的女娘, 大体上分为两种,一种是已经嫁过人,从这个行业中脱离出去的女娘, 年纪较长,而且已经融入过一次社会生活,手术恢复之后,再融入也会比较顺利, 她们中有些是做女红的, 顺理成章, 去纺织厂做事, 脚虽然还有些不便, 但纺织女工都是坐着干活的,影响不大,手快脚快,一个月一千文左右的工资,至少是稳稳都能拿到。
一千文一个月,又是单身的女娘, 在云县这里,日子很可以过得了,廉租房的房租,每月是二百文,自己只需要管一顿早饭,一顿晚饭,午饭都在厂里吃,以买活军这里的物价来说,这份收入虽然谈不上买房,但光吃饭、买衣服,买些日用品,那是足够了,还能存下一些来。
至于房子,廉租房便是一直住到老死,也不会有人来赶,这样的生活,就比她们原本的日子要好得多,原本在夫家那里,有空就要做绣活,眼睛都快做坏了,也攒不下多少私房钱,哪里比得上在买活军这里用钱的自在
便是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去纺织厂的女娘,也有各自的技能,曾做过瘦马的,会看账,会做菜,买活军这里人口是爆炸式的增长,对于厨子的需求很高,哪怕脚不方便,做不了在灶台前掂锅翻炒的大厨,但有一两道私房菜,做些炖盅、汤羹什么的,推车子卖个小点心,这总是可以的,手术一做完,任何事不需要别人帮忙,这些女娘们心中原本曾有的一些雄心,现在立刻都活跃了起来哪怕是做个点心车子,对她们来说,也是原本根本无力承担的壮举了。
会看账的,可以做会计去,虽说做账房往往要考察三代,要本地人但云县的本地人最开始只有四五千,现在这城市里聚居的人口都快十万了,哪来这么多的本地人大家几乎都是外地人,还有很多东家,本来也是一文不名、光身一个,就是靠着买活军的女娘贷,做成了一点小生意,她们也没有自家人可以帮衬,即便是账房这样的职位,也只能信赖职业介绍所介绍来的员工了。
现在对于会计,大家的看法,是更愿意找女娘,一来,是因为女娘更擅长算数,显而易见的,做账房的人,不擅长算数可是不行,而且女娘因为心细,更能接受环境的变化,再加上她们从前做账房的人非常少,一上来学的就是新式记账法,所以,她们对于新式记账法的掌握是很快的,这一点要胜过许多四五十岁的老账房,还不习惯用羽毛笔,舔着毛笔,半天写不了一行字,在什么都求快的买活军,这样的速度不可能让东家满意。
二来呢,自然是因为女娘不愁她们卷款跑了能跑到哪里去男人带了大笔的钞票,还能跑出买活军的地界,在黑市里把钞票兑成银子,逍遥快活去了,女娘呢跑回敏朝,等着被拐子拐了,被本地的地痞流氓欺压强占了去
若是跑不出买活军的地盘,那她就只有被找到的份,买活军的更士,那可不是吃素的,云县的更士甚至有个口号,叫做命案必破,许多在敏朝一定是无头悬案的案子,在买活军这里,两日便找到真凶毕竟,他们或许有仙器的帮忙啊
若说大家都是人,可能还有些人不服气,想要和更士们斗一斗,但明明白白,这些更士们是服侍谢六姐的近臣,包括一些吏目,办案时屡屡是可以拿出仙器来的,那么除了一些真正的狂徒,大部分人在触犯规矩时,都要好好地掂量一下了。
这里是没有什么一击不中、远扬千里的,在一地犯案之后,除
非当天就能赶上出海的船只,否则不论往哪走,传音法螺都能传出信息,在下一站等着你。其实就是上了船,也没有什么好果子,有些船是有传音法螺的,即便没有,在下个港口停靠时,也一定能收到消息,在乘客里把你给排查出来。
有了这两重束缚,本地敢犯案的人并不多,女娘们的胆子当然就更小了,犯案的可能也更低,因此,哪怕是外地来的海商,但凡要在本地开设铺子,也都喜欢找个女账房他们开铺子就要接受查账,账本必须合规,自带的账房,也不是个个都会做新式账,因此在本地找账房还是很必要的。
若是不会做账,不会做饭,也没有进纺织厂去,也还有很多照顾人的岗位,譬如去孤儿院、扶弱院做事,还有商行也需要伙计、管事。像是翩翩和金娥,她们就都在附近的商行里做伙计,每日二十五文,若是能招徕生意,卖得比平时要多,东家也不小气,会给些赏钱,让她们多卖力做事。
这个行当,对她们来说,是较无奈的选择,因为她们并不是做瘦马养起来的,不论是女红、做饭、看账,都没人教过,唯一的技能便是在酒桌上唱曲行令,于这些知识上十分博学,其余的事情,一窍不通。
而且,她们是从行院里直接逃出来的,不像是前辈们,已经是从红花魁的身份上跌落下去了,吃过了苦头,便知道珍惜现在的生活,对她们二人,尤其是对翩翩来说,即便理智上也明白,花无百日红,将来的结果一定不好,但没有切身之痛,现在又怎么能满足于这么一丁点儿收入呢
“都是笑脸迎人,在铺子里,有时也偶尔要被客人臊皮,一个月才止一两银子”
翩翩不像是金娥,金娥手腕灵活,而且细心妥帖,眼里有活,铺子里的大事小情心里都有数,聘她们的掌柜霍娘子,对金娥是很有些另眼相看的,似乎还有把金娥培养成管事的意思。
翩翩呢,每日站在那腥气的海货铺子里,便觉得打从心底没劲儿,她想若是能在本地找个有房的男人嫁了,婚后在自己院子里开个托儿所,就看看娃,这钱不也挣得轻松吗
“娃儿的屎尿,那味道可比海货要冲鼻得多了。”
赵大听她叨咕了半日,“你不愿做伙计,为何不去剧团做演员演白话剧去平时就数你能说,小曲儿也唱得好,虽然没有吊过嗓子,但演白话剧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她也想过,只现在白话剧都是何赛花居多,不要我们这样的矮个小脚女娘呢。”金娥便帮翩翩回答了,“鸳鸯错倒是也演白话剧了,只是收容所出来的女娘,一多半倒都想去剧社,她们有些是瘦马名伎出身,我们哪里比得过。”
说来好笑,但什么行当都分个三六九等,做表子时不是名伎,现在要从良也难和人家比,顶尖的瘦马,譬如将军家的那个姨娘,手术完了,现在便立刻开起商号来,想向服装厂下定,卖自己画图纸的衣裳,若是做成了,自然是财源滚滚,如翩翩和金娥这样的花娘,说到唱曲儿,怎么和名伎比呢而且名伎多数都生得比她们漂亮,剧社这条路,是被她们给占死了。
要说认得一些字,可以做老师吧,云县这里的老师,现在可都是饱学之士,她们要做老师,得到新占之地去,那就是要离开云县了,人家说长安居,大不易,云县也是一般,留给翩翩的门路实在是不多。
“我说是让她去继续学数学,学新式账,也做个账房去,”金娥和赵大都为翩翩打算,这是很自然的事,在姑苏时,大家有种种算计,可来到异乡之后,彼此能依靠的只有三人而已,即便结识了新朋友,熟悉彼此过去的交情依旧是不同的。“她呢,又说做账要心细,她一急就容易出错。”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真只有嫁人一
条路了赵大似乎有些失落,闷不吭声,把翩翩和金娥送到廉租房,便回去了还车了今日是交易所的休息日,生意淡,他抽了半个下午,教两个女娘学自行车,日落前还是要赶着把车锁回公家的车棚去的,若不然,他自家也住廉租房,哪来的地方存车呢
两个女娘站在门前,目送他远去,金娥跟翩翩进了她的房间,口中道,“我瞧赵大对你,是有几分情意,你要嫁给旁人,他很不开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