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鸳鸯错》是中上之作(1 / 2)

买活 御井烹香 6831 字 2023-05-14

虽然在茶馆里看戏, 此前是闻所未闻的事情,但既然这样当真地搭建了戏台,而且还是如此新奇的形制, 这戏也演得要比墟市上的巧耕田精致了许多, 形式上是丝毫没有将就的,只听得一段丝竹咿呀之声,将茶馆内嗡嗡谈话声暂且往下压了一压,随之茶博士开始向天井中的客人们发放黄麻纸印的揭帖。

冯犹龙拿在手里看了一眼, 上头正是这出戏的折名, 不由也是暗道,“倒是预备的齐全。”又低声叫茶博士拿两份话本来,给了叶华生一份,两人一边翻看,一边打量台上的陈设。

这揭帖,是新戏上演很要紧的东西,要说明今日唱的是什么戏里的哪一折全本大戏这东西, 别说茶馆了, 就连庙会也很少唱, 一般来说只有特意攒的堂会,会唱全本戏, 譬如说牡丹亭, 如今天下传唱,但全本下来要两三天才能唱完, 根本就没有多少人看过全本, 常唱的不过是其中的几折而已, 譬如闹学、游园、惊梦、寻梦、离魂等等。

这牡丹亭是名戏了, 一般的戏迷, 只要听伶人一开口,便知道今日是唱的哪一折,但对于一些新戏来说,必须要事先说明今日唱的是什么故事,哪一折,又是还要附上剧本,供观众对照着去了解故事,去听戏台上的伶人,不论是念白还是道白,说话是和一般人不同的,而且有些地方的戏曲,是用本地土话唱的,便是再婉转,外地人去了也如同听天书一般,压根无法对应欣赏。

鸳鸯错在本地茶馆,应该是演出了不少,算是一出熟戏了,只有外地来的客人要买戏本,这一段丝竹,既是乐班在调弦,也是给客人们要茶要本子,稍微翻看一下戏本的时间,能看戏的人,都是闲客,大家也不着急,不少人便拿了本子在手,一边吃茶一边翻看,和友人们三三两两议论起其中的剧情。

冯犹龙看书,可快可慢,现在既然赶时间,那便快快地看,先看了揭帖,知道今日唱的是两折戏,分别是刺探、退婚,便返回去看戏本,戏本上第一节是作者案词,讲了是情之一字,缠绵悱恻,世上莫有毒可跗骨至此,能生人,能死人,情痴而至情悟者,宁知几人便知道这出戏大多还是才子佳人故事,不由微微一笑,又往下翻阅而去。

再看内文,第一回便做了交代,是说一盛装少女,凌晨赶路,惹来了强盗窥伺,但见这少女身边有鬼火相伴,强盗便疑神疑鬼,虽然拦路,但不敢用强,而是以言语试探,那少女的言谈,鬼气森森,身边鬼火又逐渐旺盛,让强盗惊吓逃去,那唱词写得颇有些意趣,竟是真有鬼气缠绵一般,有蒿里蒿里,白骨千年,是我依凭等语,用的是双劝酒的曲,真乃鬼气森森,令人毛发耸立。

此时的戏本,所用曲目,多数都是老调子,也是往里填词,很少有全本都用新调的,因此行家来看,不但要看这出戏的故事、人物,更要紧的是看戏里的音韵词句,是否在和调之余还复婉转典雅,这里便需要才气了。如何赛花巧耕田那般,完全抛开了限制的戏剧,简直可以说是大步狂奔了,所有一切规矩都不适用,和鸳鸯错实在已不是一种东西,是无法拿来比较的。

此刻时间紧迫,自然不会去琢磨音韵,只从文字来说,的确大有身份,故事也十分奇巧,这少女成功摆脱强盗之后,便有一段独唱自白,揭露身份她本是江南织户之女,家中富甲一方,餐英啜玉,自己自幼好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甚至还知晓这鬼火的道理原来这鬼火是她捉的流萤。

看到这里,冯犹龙也不觉会心一笑,听到后台乐声渐响,知道戏快开场,便不再细看,而是大略检视故事,这故事说的是这个少女楚金娘,在父母在世之时,曾为她指腹为婚,定了一门亲事。未婚夫正是舅家表哥,两人自小相识,却偏偏是命定的冤家,只要是见了面,便是大吵大闹,不是你抓花了我的脸,便是我打破了你的头,实在是相看相厌,对这门婚事,都是十分厌恶。

因为她父母先后去世,楚金娘寄养在舅家,如今已经二十三岁,眼看即将出孝,成亲在即,舅母已经开始置办嫁妆,楚金娘着实不想成亲,又听说买活军那里,提倡婚姻自主,更提倡女子晚婚,因此便决意逃到买活军那里去。

她知道今晚买活军有船要在渡口发出,便打点了行囊,背了个小包袱,走到渡口,经过和舟子一番对谈,舟子便让她上了船,不料楚金娘在船上竟然看到了一个熟人原来是她未婚夫曹万泉也想逃婚,两人居然想到了一处,在买活军的船上相逢。

两个冤家见面,自然少不得彼此互相指责、阴阳怪气,都想让对方下船,又少不得互相说理,最终两人谁也奈何不了谁,船到了买活军云县处,楚金娘和曹万泉登记为兄妹,两人一起在买活军治下住了下来。

曹万泉没有多久,便爱上了街角的一个小寡妇荣娘,而荣娘的兄长更士黄缘,又疑心曹万泉和楚金娘的关系并非兄妹这般单纯,唯恐荣娘将痴心错付,便和曹万泉兄妹周旋,想要套出楚金娘的话来。二人因此反而多了接触,日久生情,彼此试探而又患得患失,这里金娘和黄缘彼此刺探的一折,便是今日要上演的场面。

看到这里,方才能知道台上将演出的是什么故事,此时锣鼓声也急促了起来,帘幕后女旦碎步而出,身段窈窕,脸上妆容严整,先是合着音韵来了一段水袖,婉婉纤纤,那身段如弱柳,如和风,一望即知童子功极为扎实,冯犹龙不由眼前一亮,叫了一声好。

女旦看也不看台下,将水袖往身后一甩,做了个撅嘴生气的模样,亮嗓子唱道,“恼煞人也黄更士则个呆子”

她语调尖细,响遏行云,中气又足,一亮嗓子顿时引来众人叫好,连叶华生也向冯犹龙笑道,“真有几分样子了这班子不知道是哪家的老底子,可别是榕城叶家的罢官话倒是说得好。”

像这样的班底,一道能有个两三家,已是难得了。多数都是喜好戏曲的大户人家,私蓄的戏班子,方才有这样的工夫,冯犹龙也道,“这是好的,词儿配她倒有些委屈了。”

像是这样的水磨调唱腔,一句话用一口气来唱,能婉转出十七八个音调来,没有戏本子的话,根本连在唱什么都不明白,台下看客看的已不是故事,而是旦角的唱功身段,这也是何赛花巧耕田与鸳鸯错最大的不同。

何赛花是不分折的,也谈不上有什么截段可以单独上演,看客看的是故事,是自身的心绪在其中被感动,而鸳鸯错和此时大行其道的南腔北调一样,欣赏的多数是音律悦耳,身段悦目,还有那唱词的典雅辞藻,若说故事,似乎并非是欣赏的重点。

冯犹龙说鸳鸯错委屈了花旦,倒也不算是太偏颇,鸳鸯错是一出质量不错的喜剧,惹人发笑之处很多,但任谁也能察觉到其与牡丹亭等经典的差距,光是辞藻,便多有不及,只能说是还过得去罢了,和这花旦出色的童子功比,是有些不如的。

不过,这也不能说鸳鸯错就多么的差了,仍是有中上游水准,和游园惊梦比起来,因其剧情活泼,更能惹得观众发笑叫好,尤其是对男女争吵中彼此刺探,又分别背身遮羞,道出心声的环节,十分喜欢。

这也是冯犹龙颇看重的地方鸳鸯错尽管形式上大体仍是旧的,但也不乏许多新的东西,譬如这种男女公然争吵,以刺探中而各怀心意的场面,便是其余剧目没有见过的。人物因此也生动不少,算是跳出了才子佳人、一见倾心、高台而至私定终身的窠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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