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明煦拧眉思索:“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南流景冷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几位兄长可敢跟我一起冒险,来个将计就计?”
齐明煦干脆道:“没问题。我还指望着能赢你一局,抢先砍下季玉山的头颅呢。”
李观棋、蒋定和齐思互相对视一眼,也都爽快应了声好。
辽阔旷野吹来悠悠长风,浩瀚苍穹投下皎皎月色,一旁的火光落在他们五人身上,清晰照出他们意气风发的眉眼。
他们五人中,年纪最小的南流景才十九岁,年纪最长的齐明煦也不过二十七八岁。
但史书,已经开始任由他们谱写。
他们接下来走的每步路,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都会成为铭刻在史书中的文字。
这是历史对英雄的偏爱。
姚容看着他们,对系统感慨道:[他们五个人凑在一起,不管做什么,都一定会成功的。]
系统十分认可:【没错。尤其是在造反打天下这件事情上,他们五个人已经无敌了。】
***
十日初十,阴。
一大清早,一团极大的乌云飘到了京都上空,透出一股黑云压城的气势。
狂风四起,无数泛黄的枝叶在风中呼啦啦作响,原本清爽的空气也变得黏腻沉闷,满是暴雨将至的气息。
中午时分,北地五万大军按照原定计划兵临帝都。
帝都城门紧闭,气氛肃杀。
南流景的剑,已经架在了满朝公卿的脖子上。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大战一触即发之际,一道圣旨从皇宫快马加鞭送出京城,送到南流景手里。
圣旨一共说了三件事情——
永庆帝同意为姚家平反。
追封昭妃姚容为皇贵妃,追封姚老将军、姚大将军和姚二将军三人。
最重要的是,永庆帝打算封姚南为镇北王,将北地一十六城都划为姚南的封地。
“镇北王?”
南流景坐在高台上,嘴里玩味道:“那我岂不是成为了大烨开国一百多年来,唯一一个异姓王?”
前来颁布圣旨的内侍赔笑着点头。
“可我怎么记得,太||祖皇帝曾经留下遗诏,说非大烨皇室者不可称王?永庆帝忤逆太||祖皇帝的遗诏,就不怕太||祖皇帝气得从皇陵里跳出来?”
前来颁布圣旨的内侍满脸尴尬。
南流景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懒洋洋道:“你念完圣旨了是吧?”
内侍如蒙大赦,连连点头:“是是是,镇北王,请接旨吧。”
南流景说:“我提出的那些要求,永庆帝可没有完全答应啊。”
内侍硬着头皮道:“镇北王,陛下毕竟是陛下,我们做臣子的,怎么能逼陛下认罪和退位呢?您说是不是?”
南流景皱起眉来,似乎是把内侍的话听进去了。
半晌,南流景终于露出一副松动的表情:“也罢,你说得有理。我可以不逼永庆帝退位,但季玉山呢?我一定要用季家满门的头颅,来祭奠我姚家先辈!”
内侍环顾左右:“镇北王可否屏退闲杂人等?”
南流景不耐烦道:“有话直说。”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内侍只好道:“镇北王,您应该清楚季家的势力有多大,季玉山有多权势滔天。就连陛下,也不敢轻易处置季家啊。”
“陛下派我前来,除了封您为镇北王外,还希望您能带五千兵马进京勤王,诛杀季玉山,铲除季家,以告姚老将军在天之灵!”
***
不得不说,永庆帝和季玉山还是很聪明的。
他们知道,如果不允许南流景带兵进京,南流景绝对不可能会同意冒险。
所以他们许下了足够份量的诱饵,还允许南流景带五千兵马进京。
南流景露出一副心动又犹豫的模样。
内侍见状,知道有戏,连声劝说。
南流景想了想,道:“我和我的手下商量一番,你先退下吧。”
内侍也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得太急切,只好退了出去。
大概一刻钟后,内侍才重新被带回殿内。
南流景道:“我同意了。但五千兵马不够,我要带一万兵马进京。”
“不行,一万兵马太多了。”
“那就带八千。”
“还是不行。”
南流景一掌拍打在桌案上,冷声道:“我不是在菜市场跟你讨价还价。京都里光是禁卫军就有两万人。我这八千兵马进了京都,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只单纯自保罢了。”
垂眸看了看内侍,南流景摆手道:“行了,这种事情,你一个内侍也做不了主。你回去向永庆帝复命吧。”
内侍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圣旨,为难道:“镇北王,您还没接旨呢。”
南流景扫了一眼齐明煦。
齐明煦会意,走下台阶,来到内侍面前,让侍卫将圣旨交给他。
内侍:“……”
内侍心里哀嚎:这,这不合规矩啊。
但想了想姚南的身份,内侍又十分无奈。
这可是大烨第一位异姓王,在他面前,哪里还有什么规矩可言啊。
内侍默默将圣旨递给齐明煦。
等内侍离开后,齐明煦将圣旨转呈给南流景。
南流景看也没看圣旨一眼,随手抛进火炉里,任由火焰将圣旨吞没。
事到如今,他还需要永庆帝去为姚家平反,去追封他的母妃、外祖吗?
他想要什么,可以亲手去取。
***
皇宫,御书房。
永庆帝坐在上首。
梁光誉立在永庆帝身侧。
季玉山大儿子扶着季玉山坐在下首。
从宣旨内侍带着圣旨离开皇宫后,他们就一直坐在这里等。
等到满心煎熬。
终于,在永庆帝的耐心一点点告罄之前,宣旨内侍回来复命了。
他没有隐瞒,将自己的遭遇全部复述出来。
永庆帝本就难看的脸色越发阴沉:“这姚家小儿,真是得寸进尺!”
季玉山倒是十分淡定,要是姚南直接答应下来,他反而得担心一下。
现在姚南愿意跟他们扯皮,就说明姚南对这个提议心动了。
“陛下,八千兵马就八千兵马,不足为碍。”
永庆帝看了眼季玉山:“季太傅不怕吗?他这八千兵马,可是为了杀你而来。”
季玉山轻轻一笑,他能权倾朝野十余年,绝非寻常之人:“只要将他诱骗进京,一切就由不得他了。别说他只带了八千兵马,就算他带了一万兵马,他又能翻了天不成。”
永庆帝似乎是畅想到了那个美好未来,拊掌大笑。
梁光誉也在笑。
笑眼前这些人做困兽之斗。
——只要三皇子成功进京,一切就由不得你们了!
***
三方都有各自的谋划,却在这件事情上达成了惊人地统一。
十月十二,天还没亮,蓄积多日的乌云先行化作滂沱暴雨,不多时就淹没了整座京都。
雷霆震怒,风雨如晦,本就没有退去的黑夜被无限延长。
南流景昨晚很早就睡下了,这会儿被暴雨吵醒,干脆坐了起来。
简单梳洗过后,南流景坐在帐篷边上,静静听着外头噼里啪啦的雨声,突然对姚容说:“母妃,我们终于走到这里了。”
他距离那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
[我送你的平安符,你还戴在身上吗?]
南流景将右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我一直都贴身戴着。”
姚容笑道:[那就好。]
[接下来,就按照你的计划,走完那最后一步吧。]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她会一直注视着他。
注视着他从此刻起,踏上一条布满荆棘的皇者之路,迎接属于他的必定宿命。
缭绕在心底的那股淡淡不安,都随着姚容这番话烟消云散。
母妃是他的保护神,只要有她陪伴着他,他必将战无不胜。
南流景起身,没有换上宣旨内侍提前送来的礼服,只着一身常服,随手拿起放在剑架上的天子剑,大步走出帐篷。
帐外,齐明煦、李观棋、蒋定和齐思四人站成一排。
看着他们眼底的青黛,南流景笑道:“四位兄长是一宿没睡吗?”
齐明煦道:“我一想到自己今天就能够手刃仇人,为父母族人报仇雪恨,就激动得睡不着。”
李观棋三人睡不着,纯粹是因为紧张。
南流景笑了笑,问:“那现在困吗?”
四人异口同声:“不困!”
“好!”南流景点头,笑容爽朗,“既然不困,那四位兄长就随我一起去点兵吧!”
“点齐八千兵马,我们一道进京,诛杀权臣,质问昏君!”
***
后世史书在描述这一天时,总是不吝笔墨。
这场百年难遇的暴雨,将京都百姓困在家里,让南流景一方、季玉山一方和永庆帝一方可以尽情放开了厮杀。
当南流景带着八千兵马进入京都后,无论是季玉山还是永庆帝,都已经将他视作死人。
永庆帝直接调了一万五千禁卫军在朱雀大街设伏,要将南流景这八千兵马悉数射杀于朱雀大街。
季玉山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永庆帝抽调了这么多禁卫军去对付南流景,宫中的防守顿时变得无比空虚。
季玉山早就和贵妃商量好了要在这一天发动宫变,推六皇子上位。
执掌后宫二十年的贵妃,与把持朝政二十年的权臣里应外合,就算永庆帝有所防范,也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短短半个时辰,东门沦陷。
叛军攻入皇宫。
自大烨建朝至今,这座象征着至高皇权的皇宫第一次被军队攻破。
宫女和太监乱作一团,四处奔逃。
哭求声、厮杀声与暴雨雷鸣声交织,雨水伴着鲜血滚滚冲刷,顺着地砖上雕刻的龙纹一路绵延向远处。
很快,季玉山与贵妃、六皇子顺利汇合。
“大伯,您亲自掌兵,身体还受得住吗?”贵妃看着季玉山,面露担忧之色。
季玉山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快到极限了,他神情慈祥:“无妨,只要能让六皇子顺利继位,那我就算是死也死而无憾了。”
贵妃点头,她知道季玉山最想听的是什么:“大伯,你放心,季家永远是我和乐儿的外家。”
“好!”季玉山朗声一笑,转头看向那座居于皇宫正中位置的帝王寝宫,“随我一同杀过去吧!”
帝王寝宫里,永庆帝神情癫狂:“季玉山!还有贵妃那个贱人!他们竟然在这个时候发动宫变!”
永庆帝一直都在提防着季玉山和贵妃,但他没想到,姚南的威胁还没有彻底除掉,季玉山和贵妃就抢先一步对他出手了。
“梁光誉呢!梁光誉在哪里!”永庆帝喝问。
内侍总管连滚打爬跑进殿内:“梁大人亲自领兵去朱雀大街设伏了,奴才已经派人去通知梁大人,可这一来一回至少要一个时辰。陛下,我们快撤吧!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去明光宫!”永庆帝不再耽搁,“明光宫那里有一条通往宫外的密道!”
明光宫位于皇宫西边,永庆帝一动,那些护卫着他的禁卫军也在动。
季玉山和贵妃立刻察觉到了这一点。
他们不知明光宫有一条暗道,但也立刻带兵追去。
在永庆帝距离明光宫不过百米时,季玉山和贵妃的兵马彻底将他围住。
“陛下,我们过不去了。”匆匆赶来救驾的暗阁首领开口道,“陛下,刀剑无眼,您先暂退到后面的碧落宫,待臣率人为您杀出一条血路。”
就在这时,贵妃的声音也穿透暴雨,传入永庆帝的耳朵:“陛下,您还要逃到哪里去。”
六皇子跟着道:“父皇,您降了吧。只要您宣布退位成为太上皇,儿臣保证日后一定会好好赡养你。”
永庆帝气得面目扭曲。
他身上的龙袍早已被暴雨打湿,衣服和头发都紧贴身体,看不出半分为君者的风范。
“你们敢在这个时候发动宫变,就不怕梁光誉在这个时候赶回来吗。”
季玉山冷笑:“梁光誉还能赶得回来吗。就算他提前设伏,就算他的兵力远超过姚南,也绝不可能轻轻松松就解决掉姚南和姚南那八千兵马。等他赶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成定居了。”
岂料,在季玉山话音落下的瞬间,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突然穿透雨幕,穿过杀戮,向此地而来。
而后,梁光誉的声音响彻夜空:“陛下,恕臣救驾来迟——”
永庆帝的神情由惊惧转为狂喜。
季玉山脸上的胜券在握则悉数凝固。
“怎么可能……”
“不可能,梁光誉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赶回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原本就濒临崩溃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这般突如其来的惊惧,季玉山咳得满面通红,那架势仿佛要将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但下一刻,随着梁光誉一行人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
永庆帝脸上的狂喜悉数凝固了。
季玉山的眼眸也不由瞪大。
因为他们看到,梁光誉以一种明显是臣服的姿态,站在一位少年身后。
少年一身黑色常服,腰悬玉佩,头戴玉冠,左手持一把六十四骨节油纸伞,右手握一柄玄黑长剑,身后千军万马静默。
他们明明从未见过这个少年,却都在这一照面之间猜到了少年的身份——
镇北王,姚南。
除了他,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能在这般年岁拥有这般权势。
季玉山几乎要承受不住身上那副铠甲的重量,浑身脱力,被带得往后连退数步,还是六皇子及时扶住了他,才没有让他在这个场合丢尽颜面。
“伯外祖父,您还好吗?”六皇子忧心忡忡。
贵妃也连忙上前扶住季玉山:“大伯,您一定要撑住,我们现在只能靠您了。要是您倒下,我们季家就真的完了。”
季玉山仰头长笑,笑声苍凉痛苦,最后竟生生笑出了眼泪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以为姚南是蝉,永庆帝是螳螂,我是那只黄雀。谁知道我才是那可笑的猎物。”
笑完了自己,季玉山又笑永庆帝:“永庆帝果然昏聩无能。”
“他视为心腹重臣的禁卫军统领,竟然早就投靠了他人。”
他的布局其实没有太大问题,只是他根本没有预料到,梁光誉居然会倒戈向姚南那边。
是啊,谁能想到呢!
总之永庆帝是根本想不到啊!
他不仅想不到,当事实已经彻底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依旧是想也想不通啊!
“梁光誉,你竟然会背叛朕!”
“朕这些年待你如何,你再清楚不过!”
“朕不仅让你执掌禁卫军,还让你执掌暗阁二部,在整个朝堂,除了寥寥几人外,还有谁比你更位高权重!朕就不信,这个姚家小儿能给你的,会比朕给你的还多!”
梁光誉立在南流景身后,一言不发。
是啊,论位高权重,他几乎已经到顶了。
但一个人在拥有了荣华富贵和高官厚禄之后,总应该还有点别的理想追求吧。
他最想要追求的东西,只有三皇子能实现。
所以他选择收三皇子为徒,选择帮三皇子欺君,选择帮三皇子出宫。
所以当他收到三皇子的书信,看到三皇子在信上问“梁师父可愿助我一臂之力”时,他将一盒黄金饼送给了三皇子。
***
隔着雨幕,南流景的目光从季玉山、贵妃、六皇子身上一一掠过,最后停顿在永庆帝身上。
十九年了。
从他在冷宫里出生,到他站在这些人的面前,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九年。
这是他和他的亲生父亲第一次相见。
一见面,便是宫变之日,生死成败。
“诸位,自我介绍一下。”
南流景丢开那把油纸伞,立身于风雨之中,随手抽出天子剑。
“我是镇北王姚南。”
“也是大烨三皇子南流景。”
原本集中在梁光誉身上的视线,又齐刷刷汇聚到了南流景身上。
“大烨三皇子……”六皇子脑子完全是懵的,下意识道,“大烨有三皇子南流景这个人吗?”
贵妃唇角微微颤抖,她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在冷宫里长大,后来因为染了病被送出宫外的孩子。
那个根本不曾被她放在眼里的孩子。
季玉山深吸一口气,全部都想通了:“难怪我查不到姚南这些年的过往,原来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姚南这个人……”
永庆帝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突然恨不得抽自己几巴掌。
因为他想起来,当初就是他命令梁光誉去接近南流景的。
是他!给梁光誉和南流景制造了接触的机会!
不然的话,南流景怎么可能会和梁光誉有交集呢。
“闲话已经说完,那我们也是时候来清算一下恩怨了。”
随着南流景话音落下,梁光誉立刻带着一队兵马朝着永庆帝走去。
永庆帝脸色大变:“你们要做什么?”
梁光誉指着身后的碧落宫,礼貌又强硬:“陛下,请先进里面休息片刻吧,等殿下解决了季玉山那伙叛军,他自会去见您的。”
永庆帝骂道:“你们要软禁我?!”
梁光誉道:“如果陛下不打算进去,留在此地淋雨也是可以的。只是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万一哪里有暗箭飞来,误伤了陛下这万金之躯,还请陛下不要怪臣护驾不利。”
永庆帝终于退让:“朕可以进宫殿里休息,但朕要去明光宫。”
梁光誉直接点破:“陛下,明光宫通往宫外的那条暗道,已经被我的人守住了。”
永庆帝无法,只能在暗阁首领和内侍总管等人的保护下退入明光宫旁边的这座宫殿。
这片战场,正式由南流景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