麋鹿女孩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从她被抓进地下研究所后,她见过无数双眼睛。
贪婪,冷漠,厌恶,警惕。
只有这一双眼睛是如此平和,就算是动手打晕她的时候,眼中的情绪也并非凶狠,而是透着淡淡的难过。
另一个半张脸长满绒毛的虎状少年突然冷漠道:“既然能控制住我们,为什么不杀了我们?”
鹿非反问:“我为什么要杀了你们?”
虎状少年的声音变得格外尖锐激昂,吸引了周遭所有人的目光:“你应该直接杀了我们,你以为现在这是在为我好吗,你以为我需要你怜悯我吗,如果真的这么有同情心的话,你现在就应该杀了我!哦,如果你不想充当坏人角色的话,那也没关系,解开我身上的绳子,我可以自裁!”
被吸引注意力的众人陆续开口相劝。
“地下研究所已经被一网打尽了,这意味着,从此以后你们都可以摆脱地下研究所的控制,重新恢复自由了。”
“是啊,你们不想回家吗,你们的家人肯定一直在寻找你们。”
“最糟糕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你们放心吧,基地不会不管你们的。”
虎状少年讥讽一笑,闭上眼睛没有再开过口。
于是那些刚刚还在劝说的声音也复归沉默。
只有露深夜重的呜呜长风,穿过星辰下的苍茫旷野,幽幽回响。
如泣如诉。
仿佛有人在深夜里,极力压抑着,却还是会不小心发出哭声。
为什么恢复了自由,还会这么悲伤。
是不是,他们已经猜到了结局。
异形,异种,高危险性……这是一场已经能被预见的悲剧吗?
鹿非不知道。
他只是在想,如果连他,连与实验体有过相同经历的他都不站出来做些什么,那这些实验体在逃离丧心病狂的人|体实验后,又会在他们被救下的那一刻起,再次陷入一场大型的舆论谋杀。
难怪今天他去找姚博士,姚博士忙到连多跟他说几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原来灾后重建工作,远比结束灾难复杂。
拯救也远比摧毁麻烦。
鹿非转过了身,微微压下衣领,露出被遮挡住的陈年疤痕。
普通人也许不知道这个疤痕意味着什么。
但麋鹿少女、虎状少年他们看懂了。
因为在他们身体的相同部位,深埋有一个黑色的芯片控制器。
“你……”虎状少年惊愕出声,“你是什么人。”
鹿非平静道:“你们应该不认识我,但我在地下研究所里的代号,是九号。”
“你的身体……”麋鹿少女低声道。
“我的皮肤曾经变成过鳞片,眼睛也曾经变成过金色竖瞳。”
“完全看不出来。”虎状少年说。
麋鹿少女眼里却划过一丝期待。
忽略掉那异变的地方,她的五官其实非常漂亮。
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本也是最爱美的年纪。
鹿非认真看着他们,强调道:“我不想欺骗你们,也不想给你们任何不可能实现的承认——我是例外,我能恢复到这一步,你们却很难,甚至有可能永远都会保持这副模样。”
刚刚燃起的一缕期望又寂灭了,麋鹿少女低下头。
“我知道你们在害怕什么。”
“你们在害怕旁人异样的眼光,你们恐惧从亲朋好友眼里看到厌恶——因为有时候,连你们自己,都会觉得自己是怪物。”
“我说得对吧。因为我以前也是这么看自己的。”
“但是啊……”
夜风汹涌,沙尘滚滚,鹿非两只手撑在身后,唇角与眉眼一并弯了起来。
“我妈告诉过我一番话。”
“她说,相比起那些死去的成千上万的实验体,我熬过了痛苦,得到了实力,还获得了自由。”
“这样的我,这样的你们,怎么会是怪物呢。”
“我们是生命的奇迹啊。”
不少陆陆续续转醒的实验体都听到了这一番话。
那些守在火堆边的异能者也都清晰听见了。
姚容穿着一席风衣,不知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也不知在火堆旁站了多久。
火光与星光一并落入她的眼里,于是她看向鹿非的目光里,始终带着温柔赞许的光芒。
“这个世界上最艰难的事情,也许就是改变世人的偏见。但是,我们身体里拥有如此强大的一股力量,为什么不能用这股力量,去尝试着战胜偏见?”
“我在西南基地待了四五年,没有杀过一个好人,没有做过一件坏事,还立下过无数功劳。没有人恐惧我,他们反而在崇拜我所拥有的力量。”
“你们可能会想,我能扭转偏见,是因为我的相貌与正常人无异,是因为没有人知道曾经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
鹿非抬起自己的手腕,一把扯下那个假的游戏手环:“那你们放心好了,我回去之后就会告诉所有人,这个被誉为西南基地第一强者的风葵中校,其实是一个名叫鹿非的实验体。”
“在这件事情上,我会始终与你们站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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