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不多时钻出幽林,果见稍远处一座村落卧在北山脚下。
夜色朦胧,村前十字路口静悄悄蹲着条人影。
以神念探视,一位村农扮酷厉虬髯妆,额画降鬼纹,戴篾帽、倒披蓑衣,周围插九柱解灾香。
香火明晦闪烁,起烟盘绕熏眼,是邪怨缠身的运数。
修真者擅长玩的花样,居然连山野村夫都懂,杜若洲暗觉纳闷,干脆贴一张隐身符坐下看戏。
野原里游荡着几条幽绿的鬼影,离地飘行,渐行渐近。
猛一望见农者,直吓得鬼气一阵散乱,瑟瑟缩缩的摸过去连磕仨头。
村民同样浑身哆嗦,却按捺着惊惧道:“鬼差何在?”
找浪荡鬼问鬼差的行踪,这是黑心人才干的黑心事。鬼影再被吓一跳,可惜又不敢逃,摇头连说不知。
村农也不再问,揭开携来的鸡笼努努嘴,鬼影没敢反抗,乖乖跳进去变成绿焰小鬼,跟笼子里其他红影、白影鬼物齐刷刷蹲作一排。
村农扣好鸡笼盖,笼盖上蹲着只一动不动的银眼雄鸡,大红鸡冠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
农者换上新点燃的香棍,继续枯等。
荒郊野外,游魂孤鬼络绎不绝,像约好了似的荡悠悠飘来。
鬼影总是在十字路口迷失方向,忽尔东忽尔西的乱转乱徘徊,也总是猛望见近在咫尺的农者,再惊惊惶惶过去行磕头礼。
村农由始至终只问鬼差下落,可怜众鬼俱不知晓。
四更将尽,鬼物塞了半笼依旧没有鬼差音信,农者渐显焦躁起来。
寅时一刻,路口外传来一阵嘈杂之音,只听人喧哗马嘶鸣,两名鬼卒镗镗镗敲着阴锣开道,一彪重骑阴兵不请自来。
兵势雄壮,堪比汹汹万骑过境,裹夹着一群身高数丈的大篾人呼啸欲去。
“呔!”农者一声暴喝,厉声问道:“鬼差何往!”
言罢,棍香焰火陡盛,雾云腾起,盘结成敕令闭斗、有圈有划的塞鬼路符咒,环堵鬼军来去之路。
雄鸡张翅跃空,目中银芒狂闪,伸颈“喔喔”而鸣。
好家伙!这鸣声不啻于平地一声雷,篾人应声化作尘烟,众阴兵鬼将惊头落耳,砰砰啪啪跌落一地。
杜若洲差点笑出声来,原来鬼也会摔跤,而且能摔出声响。
一应阴兵吓得定定的,鬼将匍匐于地道:“禀天官大人,鬼差只管拘魂索命,不曾同行。”
农者喝道:“速速招其前来听令!”
俩鬼卒不敢怠慢,三长两短把阴锣一顿猛敲。不多时,执哭丧棒、拎链子镣铐的黑白无常钻出地底,赶来磕头。
鬼差吐红舌,戴尖帽,黑无常帽上写“正在捉你!”白无常帽上写“你可来了?”
村农分别望望,浑身直抖,颤声道:“今夜拘谁之命?”
黑无常道:“人间无道,新死者极多,连夜游神、牛头马面俱充当阴差接引新魂,死者姓名、年岁还未查清。”
农者抬手指向一户农家,问道:“那家小儿年方七岁,何故拘走?”
“贫病交加,活不过天明。”黑无常道。
农者怒发冲冠,骂道:“胡油鬼偷奸耍滑,小儿偶感风寒,一剂药即可痊愈,何敢乱言!”
黑无常一呆,憨憨一笑道:“千村百落的医者都被杀绝了,上哪去抓药治病哩?”
这一笑阴森恻恻,农者见之更怒,捻一把香灰迎面洒下,吼道:“速把吾儿阴魂还来!”
香灰沾身即燃,俩无常鬼惨叫声顿起,周身点燃数团烈焰,被烧得滋滋炸响。
其余鬼物惊恐万状,就在路口瞎蹦乱蹿,奈何钻不出塞鬼路符咒环绕的圆圈。
白无常还算乖巧,来不及求饶,一哭丧棒敲在自家脑门上,引出一缕黯淡的白雾奉给村农。
原来这家伙不是带着尖帽,而是脑袋就长成那般模样。杜若洲见状愈觉好笑,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俩鬼物果然不是好货。
村农转怒为喜,双手小心翼翼的捧起阴魂,雄鸡隔空一吸将其啖进腹中,随即鸡冠上脱落一枚灵符。
符芒爆闪,化一道灵光落进农户院中,孩童的啼哭声登即响起。
无常鬼被烧得气息奄奄、面目全非,顿首哭泣道:“原来令郎阳寿未尽,命不该夭,许是判官生死簿上记错了,把生人入了死籍,咱哥俩必定禀明阎王爷,弥补过错,给贵公子添福添寿,延个长命百岁,恳请天官大人饶命。”
那群鬼将鬼兵也不傻,连忙滚倒在地磕头,苦苦相求。
村农哆嗦一宿叫回了魂,欢喜不已,再听闻此话更是喜不自胜,随即吩咐众鬼物自去,还叮嘱无常鬼别忘记承诺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