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禄跟着四阿哥进了书房。
四阿哥问:“你阿玛额娘可好?”
穆禄笑着说:“好,额娘和姐姐进宫拜见娘娘去了,阿玛被皇上留下说话,就打发我们兄弟先来给舅舅请安。”
四阿哥点头,问道:“你是在江南长大的,你家在苏州住了很久。你阿玛有什么想法?”
穆禄此时不敢随便说,只说:“江南虽好,南人却多,我阿玛常说我们姐弟沾染了很多南人习性,没了咱们满洲孩子的勇武,想来是不喜欢苏州的。”
四阿哥了解了意思,他想着要拉扯妹妹一把,若是拉扯妹妹就绕不开妹夫,所以打算将来把他们一家调入京城。但是也要他们家同意才行,不能牛不喝水强摁头。
穆禄也是聪明的孩子,委婉地表示苏州虽好,却不是满洲权贵聚集的地方,换言之,不是权力的中心,他阿玛还是想更进一步的。
四阿哥三言两句和外甥把事情说完,看外甥聪明,知道这里面的轻重不需要多嘱咐,就站起来说:“走走走,舅舅带你进去拜见你舅妈,今儿留下吃饭吧。”
穆禄说:“今儿就在四舅舅的王府蹭一顿午饭,下午我们兄弟再去六舅舅家打扰。”
四阿哥笑着点头,带着他往后院去了。
到了下午,买办们从京城拉回来很多玩具,送到后院被一群小孩子翻着争夺,四阿哥早就忙去了,四阿哥家里适龄的读书,体弱的养病,四阿哥和弘晖也各自出去干活去了。
这里面弘昼出面领着大家玩儿,给弟弟妹妹们分东西,分完之后带着一堆瓷器娃娃到了四福晋的院子里,把这堆东西交给了穆禄兄弟,学着南方人称呼他们老表:“老表,这些麻烦你们给秀敏姐姐带去,就说是我送的。”
四福晋看着他那神气的额样子觉得可爱可笑,就说:“你这可真会借花献佛。”
弘昼嘻嘻哈哈上去对着四福晋怀里丫丫的脸颊挤成一个小鸡嘴,丫丫伸手扒拉他的时候,他笑着跑出去了。
穆禄就带着弟弟虎头站起来跟四福晋告辞:“舅妈,我们兄弟打扰多时,这就去六舅妈跟前去了。”
四福晋就说:“行,我打发人套车送你们。”
穆禄说:“我们家的车在外面停着,不用安排。”
四福晋不放心他们两个单独出行,哪怕从四阿哥家的院子到前面六阿哥家的院子短短的几里路,四福晋还是不放心,就跟身边的大太监吩咐:“去把弘时叫来,就说我使唤他送一送表弟。”
说着抱着丫丫起来,把他们兄弟送出门去。到了垂花门附近,弘时赶了过来,四福晋说:“弘时,把你弟弟们送到你六叔家去吧。”
弘时响亮地答应了一声,拉着虎头出门,穆禄这时候弯腰跟舅妈告别,离开的时候看到两个年轻的小媳妇带着人往这边来,就知道是内眷,赶紧离开。
穆禄到了车上问弘时:“刚才我们出来的时候看到两个年轻的姐姐,都是妇人打扮,是府上的什
么亲戚?”
弘时想了一下(),问道:你说后来的两个?
穆禄说:是啊!看她们急匆匆地过来()_[((),弟弟也不敢冲撞,就想着赶紧回避。”
弘时说:“你这是在江南生活的久了,也太讲究了,那是两个嫂子,是我二哥三哥的媳妇,我额娘最近几个月摆婆婆的架子,那两个嫂子就常去找嫡额娘说话,避开我额娘。”
穆禄知道弘昐弘昀成亲,他额娘桂枝为了两个侄儿的婚事还特意让人去苏州买了很多当地的特产当新婚礼物送到京城,就恍然大悟。“原来是两位表嫂子啊!”
弘时点头,跟穆禄说:“年纪大了就免不了要成亲,明年就轮到我了,你别走了,在我们家住下,等我成亲了你给哥哥当伴郎。”
穆禄哈哈笑着说:“弟弟愿意,就看我额娘同意不同意了。”
说话之间到了六阿哥家里,六阿哥在衙门,弘杲在畅春园的尚书房读书,弘时送他们进园子,秀敏出来迎接。
弘时就说:“你们一起待着说话吧,我还要回去把今日的功课写完,我阿玛现在不好说话,功课做得不好他能立即急眼。”
秀敏就让家里的太监送走了弘时,带着表弟进去拜见额娘。
六福晋看两个外甥来了,就想着桂枝大概要来接孩子,就事先吩咐人准备晚上的宴席招待小姑子一家。
被六福晋惦记的桂枝此时带着女儿在海棠的书房喝茶。
桂枝跟海棠说:“姐姐,您要陪我去。”她怕单独和康熙处在一个空间里,偏偏父女之间没话说,可为了孝心面子这些还要去拜见。
海棠这会儿不太忙了,就说:“你等我再写几个字就完事儿了。”
她把字写完后,就派个太监去打听康熙现在在见谁,若是没人就和桂枝一起去陪着他说说话。
等太监出去,桂枝就说:“咱们姐妹两个一起去,留她们小姐妹一起说说话去园子里溜达着玩儿吧。”
海棠说:“英儿既然来了就去拜见外祖父,哪有来了不拜见的道理。”
桂枝点点头,桂枝不太乐意让秀英见到康熙,她对女儿洁癖的毛病知道得清楚,一来老人的房间哪怕收拾得再干净,老人自己身上都有老人味。二来也是为秀英好,老爷子身边的宫女可不单单是端茶倒水那么简单,那都是老爷子贴身的人,桂枝进宫这半天,了解到的就是老爷子别看病着,但是身边并不缺漂亮乖巧的年轻宫女陪伴。她不想让女儿看到老迈的父亲还在祸害女孩。
海棠带着她们去了寝宫,海棠的书房距离寝宫还有一段距离,路上姐妹说点离别之后的话。海棠邀请桂枝住到自己家去,桂枝有些犹豫,她说:“我不想带着一家子住在西郊,还想住回京城。”
西郊看着方便,实际上这里是非也多,而她本人是一个懒蛋,懒得招惹是非。
几句话说完到了寝宫,康熙已经能下床走动,屋子里很暖和,老姐妹领着小姐妹把斗篷摘了给宫女接着,一起给康熙请安。
()熙在屋子里被宫女扶着走路,桂枝敏锐地发现老爷子可能有些中风,手脚看着已经不那么灵便了。
康熙对着她们嗯了一声,跟孙女和外孙女说:“这里药味重,你们出去玩儿吧。”让魏珠带她们小姐妹去隔壁挑藩帮进贡的珠宝:“刚才使者送来的珠宝收起来了吗?让孩子们一人去挑两件拿着玩儿吧。”
秀楠拉着秀英谢恩,姐妹两个跟着太监出去了。
桂枝不知道说点什么合适,心理准备了腹稿,打算先问问老阿玛身体好点没有,但是张不开嘴,从请安到离开跟泥塑一般,全程是海棠和康熙说话,也是海棠侍奉康熙喝药喝水。桂枝跟不存在的隐形人一样,处在父亲和姐姐热闹的谈话里,姐姐三番四次的抛话头,她愣是没接住!
眼看着外面天黑了,康熙说:“早点回去歇着吧,这园子住着有些冷,而且眼下是腊月,朕打算过几日带你们回京住着。”
海棠点头,觉得把老爷子送乾清宫住着也挺好的。就陪着又说了几句,带着桂枝告辞了。
出去的时候桂枝跟着海棠上了海棠的车子,秀楠和秀英上了桂枝的车子。
海棠的车里,盐宝穿着厚厚的衣服趴着,桂枝问:“盐宝看着没精神啊!”
海棠没说话,拍了拍盐宝的狗头,盐宝已经苍老到极限了。
海棠不想聊这个话题,人一旦对某种事情没办法处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回避,俗称逃避。海棠逃避和人讨论盐宝衰老的任何事情,就说起别的话题。
桂枝看她不乐意聊也就跟着说起其他的,她问:“我听说今年下半年老爷子带着兄弟们去了北边草原上,跋涉了几千里地,来回往返又用了几个月时间,那个时候听说他身体还很康健,怎么短短的半个月就成了这个样子?”
海棠就说:“咱们都是至亲姐妹,一个额娘生的,我知道你的本事,像这么浅显的事情你肯定已经知道了,你到底想问什么?”
桂枝就小声说:“弘皙那边老爷子姑息到什么时候?”
海棠叹口气:“一饮一啄皆是前定,也不是我跟你打哑谜,老爷子在二哥的事情上走不出贪慎痴,他也知道,但是他只盼着报应落不到他儿子头上,至于孙子会不会受到他贪慎痴的反噬,这已经不是老爷子要考虑的了。”
桂枝听了久久不语。
车子到了六阿哥家门口停住,外面的人请问该何处去留。桂枝立即说:“我先去四哥家,再去六哥家接孩子。”
于是桂枝下了车,上了后面那一辆,海棠就先回家去了。
冬季的一场大雪还铺在地上,海棠下车后进入后院,此时一阵风吹来,竹林沙沙作响,周围白雪皑皑,海棠在寒风白雪中驻足倾听。
此时北风怒号,园子里面大树多,树冠被风卷着几乎砸到了地面上又被树干弹了起来,树木碰撞的吱吱声连同着竹林里竹竿碰撞的沙沙声混合在一起显得又急又可怕。
莹莹来接额娘,哈哈笑着跑来,搂着海棠的腰说:“额
娘,您在听什么?()”
听风声。()”
莹莹最近在读西游记,就问:“您听出来这一阵风是妖怪弄的还是神佛弄的?”
海棠说:“妖怪和神佛有什么区别吗?有了官印就是神佛,没了官印就是妖怪。奎木狼乃是星君,照样吃人。凡人肉眼怎么能辨别这风是妖风还是仙风?”
“那您听什么风声?”
海棠说:“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1”
莹莹不懂,就说:“也忒难懂了,快回去吧,阿玛等着咱们呢,这外面冷,别把盐宝冻着了。”
尽管盐宝有皮毛还穿了衣服,海棠就怕它受凉生病,于是就说:“走吧。”
吃过饭,海棠去了西厢看闺女,莹莹正在床头捧着西游记读得津津有味。
海棠说:“呦,学习呢?”
莹莹把书撇在一边,说道:“我在这里看闲书呢,您也不管管,进门就应该先骂我几句,然后提着我的耳朵点着我的脑袋跟我说要读圣贤书不能读闲书。”
海棠说:“这可不是闲书,这是一本好书。这里面不单单是打打杀杀,还是人情世故。更是一本明史啊。”
“哦?请额娘给您笨笨的女儿解释一下。”
“你年纪小,不知道这里面的斗法,这真是草蛇灰线伏脉千里,非经历过其中的勾心斗角不能看明白此书,日后你多留意,等你把朝廷的事儿看明白了,也就明白了西游记。”
海棠敷衍了一番孩子,看着人睡下了才回卧室。扎拉丰阿身体不好,看着海棠进来就问:“孩子睡下了?”
海棠点头,扎拉丰阿说:“听说今儿八公主来了,奴才说让孩子进宫去见娘娘,再陪着她姨妈说说话,咱们儿子说不用,让莹莹没事儿别往畅春园去。这又是为何?”
海棠说:“我够显眼了,弘阳年纪大些,只陪着汗阿玛说话,不敢越雷池一步,莹莹要是在园子里进进出出,那些宫人奉承,孩子很容易飞扬跋扈,一旦飞扬跋扈控制不了脾气,就容易生出是非来。”她给盐宝脱了衣服,盖了一条毯子,就回到梳妆台旁边,说:“我如今权势最大,树大招风啊!”弘晋的事情结束后,每家每户对自家的孩子盯的更紧,看护的更周到。
另一边四阿哥夫妻两个送桂枝出来,四阿哥委婉地跟桂枝表示想让他们一家回京来,他想重用舒禄克。桂枝看着周围人多眼杂,就说:“不是不愿意给四哥出力,只是如今咱们兄弟姐妹吃穿住行都是最好的,我们家到了这地步还求什么?再多就是不满足了。您和嫂子留步,我带着孩子走了。”
表面上桂枝的似乎在说自己家不敢贪心,实际上桂枝在提醒四阿哥别得意忘形,老爷子是病了,不是死了,这时候别做任何事。
四阿哥手里的武将有限,他想把妹夫调入京城预备着做九门提督,有这样的安排自然是准备接大位。桂枝的话却是说到重点上,废太子那还是板上钉钉的储君呢,他不过是得到了皇父的暗示罢了,哪怕最近皇父的行为似乎在向他
()移交权力,特别是今天让曹寅向他说了江南各处的监控,他有些得意忘形了。
看着妹妹和外甥女两个上车,四阿哥带着四福晋回去,四阿哥反思了自己今天的得意忘形,决定再念一晚上的心经。
两天后康熙回到了乾清宫,随后就是过年,新的一年刚过,康熙的脚又开始肿了,各位公主轮番侍奉陪伴说话,皇子大臣们则是纷纷上书请康熙庆祝登基六十年。
康熙去年一年很坚定地说不办庆典,然而今年口风没那么紧了,显得犹豫了些。
其中九阿哥最积极,他和嫡福晋董鄂氏的女儿留在了京城,相比起庶女们嫁的蒙古亲王郡王,他嫡出的女儿嫁的是汉军旗的赵世扬。为了让女儿日后腰杆硬一点,除了给大量的陪嫁外,九阿哥还来求康熙给他的嫡女一个县君的封号。
在九阿哥一次次来给她女儿跑前程的时候,九阿哥也在一次次地劝说康熙热闹一下。
康熙此时的想法是他真的命不久矣了,他也真心想再高兴一次。
上次他六十大寿,闹得那么大更多是为了稳定江山,此时闹得太大让臣民看到他垂垂老矣的模样对江山没太多的好处,别人从他的身上想到的只有腐朽,这也就是他去年坚决不同意的原因。
理智上觉得不行,但是感情上想要再热闹一回,再享受一下纸醉金迷和众星捧月就是死而无憾了!
因此抱着一种过了这村就没这店的想法,他同意了大办一场,在办这场庆典前他还要去拜祭顺治皇帝的陵寝。
当时大家都反对,老爷子脚还肿着呢。很多大臣觉得和往年一样让皇子们去就行,康熙不同意,说是可以让皇子们替他去太庙祭祀和去山东祭祀先师孔子,但是不能让皇子代替他去祭祀先帝。就是正月去不了,天气暖和了他也要去。
他都说到这份上了,三阿哥四阿哥十七阿哥等陪着一起去。
康熙去祭祀顺治皇帝并两位太后,对守在皇陵的人叫来询问,才知道这里面有人是顺治皇帝乳母的孙子,觉得这些人忠心,就追封了这两位乳母,并赏赐了这些人钱粮。
祭祀完毕后也不回京,开始巡视京畿,他的脚不能挨地面,就这样还要求抬着他到处看看。
京城里面,以九阿哥为首的一群人开始筹办康熙的六十年登基庆典。
海棠不插手这些事儿,她负责朝政,最近的大事就是内河漕运衙门送来的消息,漕运衙门联手河道衙门预计今年北方大部分河流都承载不了夏季的洪峰,因此海棠要认真对待这件事。
其中最凶险的地段就在山东和安徽,海棠有意亲自去探查一番。
加上西北也受到了地震余波的影响,比起主持庆典,海棠更关心自己的基本盘,因此她再三思索,派出了自己的心腹去查看西北地震灾害,直接从青海调集粮草赈灾,顺便再检查一番西北的钱粮存储。
因此海棠一天一封信催着康熙回来,请他坐镇京城,海棠打算亲自坐船去巡视几条高危河流。现在拨出银两,在青黄不接的时候
能召集大量民夫,一方面解决了一部分百姓这时候没粮的窘境,一方面提前治理河道,能避开夏天的雨水,也能避开芒种前后召集不到农夫。
康熙接到海棠的信后回到京城,海棠就准备收拾东西出京。
她说:“汶水那边最严重,儿臣先去山东,再去安徽。()”
康熙听了心里算了一下,这一来一回要好几个月。海棠这一出门就赶不上他的生日和庆典了。
他心里有些失望,然而豫鲁苏皖这些地方还不能不管。
他也没说什么,只说:早早去早早回,就怕你回来得晚了见不到朕了。()[()”
他这话一说,旁边的太监哭起来,海棠被说得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就说:“罢了罢了,下面的臣子那么多,总不能养着他们吃干饭,您别说这晦气话了,儿臣这就调派人手过去。”
康熙这才眉开眼笑,跟海棠说:“朕这会儿就盼着你们在身边。”旁边的太监也赶紧擦了眼泪,海棠心里只能叹口气。
康熙接着说:“朕最近能下地行走了,为了庆贺朕登基一甲子,现在开了恩科,朕带你去京城玩儿,看看那些来考试的举子们。”
很多读书人考中举人后来京城考试,如果没考中很大概率会住下来等着下次考试,特别是这种加科的,就盼着多遇到几回。
海棠惊讶地问:“您怎么想起去京城看举子们?这又有何故?”这老爷子是收到什么消息了吗?海棠避免不了地想到十年前的江南科场舞弊案。
康熙却说:“你小时候不是盼着出去玩儿吗?你还和朕讲了很多道理,如今阿玛不忙了,咱们去玩吧。”
你不忙的前提是我忙啊!
海棠真的惊讶极了,这都过去多少年了!现在是生出了补偿女儿的心思?还是有别的打算?
海棠心里疑惑,脸上却忍不住眼睛湿润:“唉,您不提起这事儿臣都忘了呢。”
康熙说:“近来朕喜欢回忆以往,那时候还能把你抱在怀里,真是岁月不饶人。趁着朕还能动咱们去玩一天吧。”
这算什么?迟来的父爱?
海棠只能说:“儿臣谨遵圣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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