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替身,又叫做换童子。
老辈人之间有个说法,天上的仙童、仙女忍受不了天宫的寂寞,会私自下凡,投胎转世,丰富一下生活阅历,享受一下人间繁华。
这就是老辈人口口相传的童子命。
这样的孩子,灵气十足,运道逆天,但命里福薄,从小体弱多病,需要神婆蓝道做专门的法会。
说是法会,其实并不繁琐高深。
具体做法就是用柳木削出七寸小人,而后用红线缠住七寸木人脖子,再用孩子常穿的衣物,做出一件尺寸缩短的小衣服,套在小人的身上。
接下来就是最重要的一步,从孩子眉心取出一滴血,一缕胎发,眉心血涂在小木人的面部,胎发则缠绕在小木人的脚上。
用小刀在小木人的后背刻上生辰八字,姓氏名谁,准备结束之后,就由叔叔或者舅舅,送到深山密林之中。
现在东北还流行这种神秘的民俗仪式,只不过没有之前步骤繁琐,神婆仙汉的业务水平,越来越凑合事了。
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混淆视听,让玉皇大帝,王母娘娘他两位老人家,以为仙童是回到深山修炼,并非思凡逃跑。
骗神仙,有时候就跟骗老爹一样,主打的就是欲盖弥彰。
话越扯越远,该说回正题。
李本周今年三十六岁,原先在张大帅的巡防营当差,跟他老人家同老毛子抢货的时候,肩膀中了一枪。
巡防营的医官,跟张大帅原先学的一个专业,是医马的兽医。
手艺本就是二把刀,平日里治风寒还可以,但治疗枪伤,就有点强人所难了。
所以,一个理所应当的处理不当,就让他变成了长短手。
当兵扛枪是没法了,只能拿着张大帅给的赏钱,回到老家,那个有着东北小上海之称的西安县。
张大帅仁义,不光给了钱,还给李本周在县衙谋了个差事,当上了西安县民营营长。
皇朝交替,有枪就是大爷。
他拿着张大帅给的赏钱,买了二十几晌良田,成了西安县有名的富户地主。
温饱食淫欲,李本周也老大不小了,就找了媒婆,想给自己说个媳妇。
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是神仙日子,没有人不想。
媒婆得了赏钱,千恩万谢,心里也知道这次的主顾得罪不起,就收起了巧舌如簧,颠倒是非的嘴,在县城内的大户人家之中暗暗寻找。
本县的王老举人,正好有一个小女儿,叫王元英,识文认字,二八待嫁闺中,在西安县城也算得上大家闺秀。
郎有枪,女有貌,正可谓是天作之合,选了个良辰吉日,便拜堂成亲。
有钱有势,小日子自然过的很美,王元英四年之间,一连生了一儿一女,凑成了个好字。
但这蹊跷事,就出在了第三胎上。
那是一年寒冬腊月,王元英已经怀胎十个月了,肚子鼓的跟大西瓜一样,但就是不见瓜熟蒂落。
李本周害怕出变故,于是提前半个月,就把西安县最有名的接生婆押到了家中,就防备意外,就等着李家的三公子降生。
不凡之子,必异其生。
中国人历来讲究天人合一,认为人间的事情,是可以反映到天上去的。
老天爷像是有一个监控,时刻在看着人间,这就是天人感应理论。
振兴汉家江山,驱逐暴元的朱重八,降生之时,屋内红光满布,周围邻居还以为朱家着火了。
满清最后一任权后慈禧降生之日,乌鸦群聚,大叫三日,不知是吉是凶。
李三公子也是如此,降生前七天,上百只麻雀就落满了房檐。
说来也怪,这些麻雀不吵不闹,一个挤一个地站着,甚至还会往院子正中央干净石板上丢稻谷。
那年头兵荒马乱,粮食比人命都贵,李本周自然不会浪费,于是就让帮佣把粮食收好送到厨房。
更奇怪的是,每天从石板上收集的稻谷,正好能装满一个粗瓷大碗。
坏事传千里,好事传十里,还是能做到的!
几个在李家帮忙的长嘴妇人,非常顺滑的没忍住,跟闺中好友说了这档子奇事。
于是不出一个晚上,整个西安县城都知道了还未出世的李三公子的不凡之处。
街头巷尾议论纷纷,都说李三公子定是天上星君转世,日后必定老神仙放屁,不同凡响!
而产婆在李家待了十五日,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本职工作。
天数足,加上李家有钱,每五天就杀只鸡给当家主母进补,鸡蛋,羊奶更是每日不断,婴儿就比一般的婴儿大。
产婆折腾了半个时辰,热水用了一盆接一盆,李三公子也没有从他娘的肚子里滚出来。
李本周在产房外不停地踱步,嘴里的香烟就没断过,眼巴巴地看着门口,等着屋里的好消息。
就连他的岳父泰山听到消息,也让大儿子套了马车,连夜赶了五里路过来,正在厢房内用茶等消息。
下人们见这个情况,也都不敢睡,都在前院站着,小声地嘀咕着,看后院何时传来喜讯。
“生了!”
“是个大胖小子!”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产房终于传来喜讯,说夫人生了,只是从产房跑出来报信的小丫鬟表情怪异。
李本周听到婴儿降生,也顾不上其他,直接撩开门帘子,穿过小走廊,进了里屋。
陪在一旁的大舅哥,听到自己妹妹生了,也是乐的跳八丈高,赶紧跑去厢房,跟自己老爹汇报。
那个年头,医疗水平有限,现代医学的光,还没有彻底照亮这块古老的大陆,所以生孩子跟在鬼门关逛街一样惊险刺激。
王元英躺在炕上,脸色惨白,额头上都是汗水,正闭目酣睡,嘴里打着小呼噜,想是这一个多时辰,是折腾累惨了。
见到爱妻受苦,李本周他赶紧俯下身子,用一旁的手巾擦拭额头上的汗水,掖掖被角,等照顾完妻子,他又准备看看自己刚降生臭小子。
厢房中弥漫着一股难闻,也难以说明的味道,让他直皱鼻。
完成工作的产婆畏畏缩缩地坐在炕沿边,大口喝着李家提供的花茶,恢复着体力。
上一秒的重要角色,下一秒的无关紧要。
李本周没有去看这位立下大功的产婆,从怀里掏出用麻绳栓好的五个大子,精准地扔到她手里的茶碗中。
大子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产婆的手,也把她拉回了现实。
“李大人,李大人,这”
“这是赏钱,俺的宝贝嘎达在哪?”
李本周四处乱看,终于找到了小丫鬟抱在怀里的老小,兴高采烈地走上去。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他被自己的老小差点惊掉了下巴。
刚出生的李三公子,长得倒是没问题,一个鼻子两个眼,长相也随躺在炕上休息的王元英,秀气!
只是这李三公子脖颈以下,有着一圈绕着一圈的紫痕,层层叠叠一直都到脚裸处,身上如同穿着一身紫色的袍子。
李本周虽然见惯了生死,但也没有见过这档子的邪事,正在一屋子人手足无措的时候,窗边传来声音。
“本周,咋样了?”
“没啥事吧?”
大舅哥扶着岳父泰山王老举人,在窗外焦急,大声地喊道。
在这几声喊叫中,李本周才回了神,看了一眼炕上妻子,见穿着一切都还算妥当,但还是屋里面的小丫鬟挂上帘子,才冲着窗外喊道:“爹,母子平安。”
“您老人家快进来,帮忙掌掌眼!”。
王老秀才今年六十有五,身体虽然硬朗,但腿脚也有点迟钝,拄着手杖,一步一晃地走进厢房。
“几斤几两?”
什么是老江湖,这就是老江湖,上来就问了孩子的斤两,斤两越足,身子骨就越结实,那样的孩子才能长大成材。
李本周现在顾不上称重这点小事,他正在为新出生老小身上的紫痕忧心。
想着自己老泰山识文断字,见多识广,于是小声说道:“爹,不太对,您老帮着瞅瞅!”。
听出姑爷语气不对,王老秀才也是一愣,没吭声,推了一下眼镜,伸手想要接孩子瞧瞧。
但转念想到自己刚从屋外进来,身上有寒气,就示意李本周继续往下说。
李本周也不知道咋说,就把孩子的包裹解开一点,把身上的紫痕露出。
厢房内只有两盏油灯,光线暗,王秀才老眼昏花,一时没看清,只能往前走了两步,才看到外孙身上的异象。
老爷子没开口,手掐着山羊胡子沉吟片刻,突然大笑道:“傻小子,你李家真是好气运,生出个紫袍加身的麒麟儿来。”
“好兆头!好兆头!”
“这西安县城好久没有这样的好兆头了,满月的时候一定要摆上几桌,好好庆祝一下。”
“这要是在前朝,县令都得当成祥瑞上报。”
老丈人的学问,在西安县城也是出类拔萃的,他老人家说好,一定差不了。
抱着孩子的李本周,脸上立刻露出了笑模样。
屋子内帮忙的妇人们,听到这话,也释然,没了之前的恐惧之色。
这时襁褓中的李三公子也醒了,不哭不闹,两个大眼珠子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老爹。
李本周被看的心里发毛,就把孩子转交给身后的小丫鬟。
因为人多声吵,酣睡中的王秀娥也醒了,虚弱地坐起身,让人把孩子接过来喂奶。
见要给孩子喂奶,王老举人等人就不好待了,嘱咐了王元英几句,便走出了厢房。
出了院子,李本周招来个下人,让他通知厨房起火,他要陪老丈人喝上几杯。
王老举人笑着跟李本周进了屋子,脸色一转,抓住了姑爷的手,眼神示意大儿子关门。
“明天一早,去城外的白鹤观,把白云子那个牛鼻子老道请来,让他帮忙瞧瞧。”
“我之前读过一本杂记,上一个紫痕缠身的主,是赐福镇宅圣君钟馗。”
“异象生,怕孩子身子弱,扛不住。”
“这降生都快一刻钟了,你可听到这孩子哭闹?”
“牛鼻子老道精通术学,一定会说出个子午卯酉来!”。
钟馗,生于甘,而居于泉,武德年间参加科举,因为相貌丑陋被挡在考场门外。
一怒之下撞柱而亡,唐高祖不忍,于是赏红袍厚葬。
开元年间,玄宗病中梦见一小鬼盗走玉笛以及杨贵妃的绣香囊。
玄宗大怒,正要派武士驱鬼,忽见一大鬼奔进殿来。
此鬼蓬发虬髯,面目可怖,头系角带,身穿红袍,皮革裹足,袒露一臂,一伸手便抓住那个小鬼,剜出眼珠后一口吞了下去。
玄宗骇极,忙问是谁?
大鬼向玄宗施礼,自称是终南山钟馗,高祖武德年间,因赴长安应举不第,羞归故里,触殿前阶石而死。
幸蒙高祖赐红袍葬之,遂铭感在心,誓替大唐除尽妖魅。唐玄宗醒后,病也霍然而愈。
玄宗令画家吴道子按其梦中所见画一幅钟馗图。
图成,玄宗在画上批曰:“灵祗应梦,厥疾全瘳,烈士除妖,实须称奖;因图异状,颁显有司,岁暮驱除,可宜遍识,以祛邪魅,益静妖氛。仍告天下,悉令知委。”
有司奉旨,将吴道子《钟馗捉鬼图》镂板印刷,广颁天下。
不过民间还有一种说法,说钟馗并不是唐朝人,而是商汤时的巫相仲傀。
其名在《尚书》、《左传》、《荀子》中又作“仲虺”、“中归”、“中垒”。
商人事鬼,凡政官都兼巫祝,仲傀为巫相而兼驱鬼之方相。
傀者,面具也。
驱鬼必戴面具,面具之形甚多,因而发生仲傀多首的传说。
这些高深的学问,李本周自然是不懂。
但当差多年,见识还是培养出来一点,知道深山藏虎豹,田野埋麒麟,能人异士无数,英雄遍布,不可小觑。
况且白云子的大名他听说过,传闻他精通风水之变幻,前知五百年,后知一百年,卦术非凡。
盛名之下,岂有匹夫,况且还干系到自己宝贝儿子的命数,于是赶忙点头同意。
王举人跟白云子是知己挚友,小县城内文人雅士少的可怜,所以两人经常一起饮酒作乐。
为了让白云子了解事情原委,王老举人让人取来笔墨,特意修书一封,让李本周收好,见了老道的面,好给他看。
第二天清晨,天才蒙蒙亮,李本周就骑着马,挎着枪,带着营里几个兄弟,火急火燎地赶往了城外的白鹤观。
因为来的太早,到的时候,道观还没有开门。
心急火燎的李本周顾不得礼数,直接让手下砸门,可手下人刚走到大门口,手还没有搭上去,大门就开了。
“师父一早就让我开门迎贵客,俗事缠身,耽搁了,各位贵宾多担待。”
“里面请。”
门后站着一个小道童,身穿一件带补丁的道袍,戴一顶狗皮帽子,冻得哆里哆嗦,正用袖口擦着大鼻涕。
知道自己要来?
满心疑惑的李本周翻身下马,让手下人把马栓好,跟小道童一起去见白云子。
西安县城是个小县城,境内人口只有两万户。
地广人稀,连累着白鹤观的香火也不旺盛,只有正殿还算齐整,但柱子的红漆也脱落了大半。
穿过正殿,顺着过道来到后院,到了最里面的一间屋子前。
小道童敲了敲门,示意李本周稍等,自己进了屋,片刻就出来,对他说:“师父在里面等您,请进。”说完,做出请进的手势。
听到白云子就在屋内,李本周道了声谢,便走进屋内,见到屋内正中央的蒲团上,一位胡须皆白的老道,正在闭目地打坐,想必这就是老泰山的至交好友白云子了。
见到高人,那还敢啰嗦,李本周赶紧摘下帽子,从怀里掏出信,把来意说明。
白云子把眼睛睁开,看了一眼李本周,沉默不语,将他手上的信接了过来,仔细地看了起来。
'是福是祸,皆是命数。'
“看着孩子的生辰八字,是童子命,李家因此子兴,也会因”
“算了,既然老友相求,贫道去看看吧!”
白云子将信收好,同自己小徒弟交代了几句,就让李本周带路,一起回西安县城。
这一出一进,小半天就没了,等李本周,白云子一行人进入西安城内,已经是晌午。
再出门之前,就吩咐厨房准备一桌酒菜,这个时候府里应该早就准备好了。
这北风似刀的天气,喝上一口小酒,最舒服不过。
想到这里,李本周轻轻抽了马一鞭子,让这畜生在快一点,自己好暖和暖和。
一群人穿街过巷,半盏茶的功夫,就来到李宅门前,众人翻身下马。
“兄弟们,辛苦大家跟我走了这一遭,老五,拿着钱,领大家去喝点酒。”
“等我老小子满月,大家都过来喝酒。”
从口袋中掏出一串大子,李本周拍在了老五手上,让他领着兄弟们去喝酒。
老五面露喜色地接过钱,招呼了一声,便领着兄弟们骑着马离开了。
闲人都已经走干净,李本周赶紧扶着白云子进院子,这老道的确有两下子,骑了快一个时辰的马,也没见他叫苦,气息也没乱。
两人一同进了正堂,王老举人早就在此等候,见老友到了,也非常高兴,让小丫鬟赶紧上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