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徐时行在翰林院任职,已经过去有一段时间了。
而在这段时间里,徐时行待人随和,在人情世故等方面表现得极为老练,很快便与一众同僚打好了关系,相处得颇为融洽。
由于徐时行刚入仕不久,因此像经筵侍讲、为皇帝提供咨询、起草诏书、以及为皇室成员侍读等朝廷日常事务,暂时还轮不到他。
徐时行这位翰林院修撰,主要负责编修国史。
这份工作对于徐时行来说,十分轻松,因此,他每天都有大量的空闲时间,用来阅读典籍。
而就在不久前,徐时行收到了来自苏州知府徐尚珍的回信。
在信中徐尚珍提到,说是自从他高中状元的消息,传回南直隶以后,申家的人便主动上门,以极其恳切的姿态,请求徐时行改回申姓,认祖归宗。
一开始,徐时行并不想改回申姓,但碍于徐尚珍这位养父,在信中陈明利害,并苦苦相劝。
无奈之下,徐时行只得修书一封,并派人送去申家,表示自己愿意认祖归宗。
很快,有关新科状元徐时行身世的话题,便在朝野上下传播开来。
徐时行不计前嫌,选择认祖归宗的大度行为,令许多官员交口称赞。
更有高官趁此机会,向徐时行抛去了橄榄枝,想要将他招为上门女婿,并许诺,将其作为自己政治上的接班人来培养。
在徐时行改姓为申时行以后,他在朝中的声望,得到了一个明显的提高。
不过申时行并未被这些虚名冲昏头脑,他仍旧兢兢业业地干着编修国史的工作,整日埋首于典籍之中。
傍晚时分,在下值以后,申时行在与同僚打完招呼,并寒暄几句后,便离开了翰林院,返回了家中。
申时行刚回到家,便有负责看门的小厮前来通报,说是有人前来拜访。
在从小厮的口中得知这一消息以后,申时行也没有太过在意,只是招了招手,让小厮把人带进来。
很快,在小厮的引领之下,只见一名管家打扮的人,进入了大厅。
来人在进入大厅以后,便下意识地看向申时行所在的方向,俯下身体,必恭必敬道:“状元郎,我家老爷邀您去府上一叙!”
申时行听闻此话,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好奇之色,出言询问道:“敢问你家老爷是……”
待申时行的话音落下,来人也没有隐瞒的意思,颇为痛快地报上了张居正的名号。
在得知来人是兵部尚书张居正派来的以后,申时行的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震惊之色。
在这之后,申时行未作丝毫犹豫,当即跟随着来人的步伐,乘轿离开。
……
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要面见的人,是深受皇帝信赖的当朝重臣,兵部尚书兼内阁阁臣张居正。
申时行整个人,就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当初在会试的时候,自己的文章正是被张居正所看重,方才一举夺得了会元。
不仅如此,申时行还知道,张居正在自己的答卷上,写下了六十余字的评语。
无论自己愿不愿意,从这一刻开始,自己的身上都被打上了张居正的烙印,倘若自己拒绝的话,等待自己的只有无尽的排挤。
申时行清楚地知道,宦海无情,倘若在朝中没有靠山的话,那么就如同无根的浮萍一样,只能随波逐流,一辈子也做不出什么成就。
幸运的是,自己入了张居正的法眼,往后的仕途与那些同僚们相比,将要顺遂许多。
申时行原本打算,挑一个合适的日子,亲自登门,以答谢张居正的提携之恩。
不过申时行还没来得及行动,张居正便主动派人上门,将其邀请至府上。
“唉,待会儿见到张阁老,我应该说些什么呢?”
对于接下来与张居正的会面,申时行是既紧张,又兴奋。
正当其还在绞尽脑汁地思考,接下来应该如何应对的时候,轿子停了下来,随后,只听管家的声音响起。
“状元郎,到了!”
“嗯。”
申时行应声后,在轿夫的搀扶下,从轿子里下来,随后在管家的引领之下,经由侧门,进入了宅邸。
当申时行跟随管家的步伐,进入宅邸以后,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不远处那几棵长势甚好的枸杞树。
“真没想到,在张阁老的家中,居然还种着枸杞树!”
在感慨完毕以后,申时行在管家的引领之下,七拐八拐,来到了用以待客的大厅外。
“老爷,人到了!”
“嗯。”
眼见自己此行的任务顺利达成,管家整个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其在向申时行恭敬行礼后,便迈步离开了。
申时行见此情形,在深吸一口气,平复好心情后,当即迈步进入了其中。
刚一进入大厅,申时行就看到了此刻正坐于上首的张居正,此时的张居正,正不紧不慢地啜饮着杯中的茶水。
申时行见此情形,当即俯下身体,毕恭毕敬道:“学生申时行,见过老师!”
张居正身为本次考试的同考官,与作为考生的申时行之间,自然有那么一份“师生情”在,而申时行之所以这么称呼张居正,则是想要尽可能地拉近二人之间的关系。
待申时行的话音落下,只见张居正将手中的茶杯放下,脸上满是和煦的笑容,指了指一旁的空位,出言吩咐道:“汝默来了,坐吧!”
“多谢老师!”
申时行见张居正并没有纠结于老师的这个称谓,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在道谢以后,便在一旁的空位上坐下,整个人正襟危坐,不敢有丝毫动作。
刚坐下不久,很快便有侍女上前,为申时行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茶,以及一碟精致的糕点。
眼见申时行有些拘谨,只见张居正摆了摆手,颇为随意地开口道:“尝尝吧,这可是近来新到的茶!”
“多谢老师!”
申时行听闻张居正此话,脸上适时浮现出感激之色,在应声后,便端起茶杯,轻啜一口。
“此茶入口甘甜,回味悠长,真是好茶!”
“嗯,虽说这茶比不上狮峰龙井,但也差不多了。”
张居正听闻申时行此话,用手轻抚胡须,如此评价道。
……
在就这一话题聊上几句以后,只见申时行鼓起勇气,看向张居正所在的方向,小心翼翼地询问道:“老师特意叫学生过来,可否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
张居正闻言,在沉吟片刻后,点了点头,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近来在朝中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件事,本阁老都听说了。”
申时行听闻张居正此话,脸上浮现出惶恐之色,低下头,支支吾吾道:“老……老师,学……学生……”
张居正将申时行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摇了摇头,紧跟着开口道。
“你的选择很正确,面对抛弃自己的家族,仍旧不计前嫌,选择认祖归宗,在朝中赢得了一片赞誉,往后这对你的仕途将大有帮助。”
张居正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片刻,话锋一转,又继续道:“但常言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记住,你现在的身份可是连中两元的状元,再结合你不计前嫌,选择认祖归宗一事。”
“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嫉恨你,想方设法地想要拿住你的把柄,让你身败名裂。”
申时行在听完张居正的这一番分析以后,顿时吓得面色煞白,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直到此时,申时行才反应过来,事情要远比自己想的严重。
眼下,自己已经一只脚踏在了悬崖边上,稍不注意,就将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同时,申时行也在心中,生出了对于张居正的感激之情。
毕竟,在官场上,不是谁都会跟你说这番话的。
随后,只见一脸后怕的申时行回过神来,看向张居正所在的方向,小心翼翼地询问道:“那,老……老师,学生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张居正听闻申时行此话,在沉吟片刻后,缓缓道:“接下来一段时间,你不要参与任何的交际,遇事尽量不要出风头,尽可能地降低自己在朝中的存在感,等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余下的事,本阁老来想办法!”
待张居正的话音落下,申时行的脸上满是感激涕零的神色,猛地从座椅上起身,俯下身体,向张居正恭敬行礼道:“老师今日的教诲,学生一定会谨记于心。”
张居正听闻申时行此话,抚了抚胡须,颇为随意地开口道:“无妨,小事一桩而已,坐吧。”
申时行闻言,未作推辞,重新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或许是觉得房间内的气氛太过于压抑,只见张居正轻笑一声,脸上流露出感慨之色,换了一个话题:“想当年本阁老刚入翰林院的时候,也跟你差不多大。”
张居正说完,将目光从申时行的身上收回,颇为随意地询问道:“话说翰林院的生活还算习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