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完郑泌昌的一番分析后,只见何茂才的脸上,满是后知后觉的神色。
何茂才知道,郑泌昌说得一点没错,倘若硬要形容的话,他们现在就是在刀尖上跳舞。
稍有不慎,便是两头不讨好,进而落得个极其悲惨的下场。
毕竟,正如郑泌昌先前所言,他们不是张璁,张阁老,能够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三起三落。
倘若郑泌昌、何茂才在暗中协助皇帝,调查江浙一带的土地兼并一事,不慎泄露出去的话,那么他们多半会落得个跟马宁远一样的下场。
能够在狱中自杀身亡,保全自己的家人,已经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毕竟,这其中牵涉到了那些豪绅富户的命门,一旦朝廷决定清查田亩,抑制土地兼并,那么作为既得利益者的他们,将遭受极大的损害。
因此,哪怕是为了杀鸡儆猴,那些豪绅富户,也得想方设法弄死郑泌昌、何茂才两个人。
为了震慑后来者,那些豪绅富户甚至可以连他们的家人一并处置了。
随后,只见何茂才回过神来,脸上闪过一丝心悸之色,看向郑泌昌所在的方向,缓缓道:“老郑啊,你这么一说,我都有点怕了!”
郑泌昌闻言,瞥了何茂才一眼,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事到如今,咱们还有退路吗,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在这之后,只见郑泌昌将目光从何茂才的身上收回,转而催促道:“行了,走吧,巡抚大人那边,还在等着咱们呢!”
郑泌昌说完,不等何茂才做出回应,便自顾自地迈步离开了房间。
何茂才见此情形,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跟上郑泌昌的步伐,不住开口道:“老郑,你别走那么快啊,等等我!”
随后,郑泌昌、何茂才便各自乘坐轿子,去往了总督府。
……
总督府门口,趁着侍卫进去通报的间隙,只见何茂才一脸心虚地看向郑泌昌所在的方向,压低声音道:“老郑啊,你说咱们能够活到致仕的那一天吗?”
郑泌昌听闻此话,并未着急做出回答,而是将目光从远处收回,缓缓道:“唉,谁知道呢,说不定哪天东窗事发,咱们就被押入大牢,按照大明律来处置了!”
郑泌昌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片刻,话锋一转,又继续道:“不过在那之前,过一天算一天吧!”
何茂才听闻此话,也是颇为感慨。
就在这时,只见先前进去通报的总督府侍卫来到二人面前,俯下身体,沉声道:“二位大人,巡抚大人在里面等你们,你们可以进去了!”
郑泌昌何茂才闻言,在应了一声后,旋即迈步进入了总督府。
进入总督府以后,二人未作丝毫犹豫,当即向着总督府议事大厅所在的方向行进。
待进入议事大厅后,他们见到了此刻,正坐于主位,悠闲品茶的赵贞吉。
二人见此情形,不敢有丝毫怠慢,当即上前,向赵贞吉躬身行礼道:“下官见过巡抚大人!”
赵贞吉闻言,将目光分别从郑泌昌何茂才的身上扫视而过,旋即,只见其将手上的茶杯放下,摆了摆手,如此吩咐道:“不必如此客气,都坐吧!”
“多谢巡抚大人!”
在应声后,只见郑泌昌何茂才,陆续在一旁的坐位上坐下。
在二人落座后不久,只听赵贞吉那略带感慨的声音响起:“从嘉兴袁家抄没出来的这笔银子,总算是装船运出去了,也算了却了本官的一桩心事!”
一旁的何茂才听闻此话,连忙出言应和道:“巡抚大人说得没错,这银子清点完毕,也顺利装了船,接下来就跟咱们无关了!”
赵贞吉对何茂才的这番话不置可否,随后,只见郑泌昌鼓起勇气,看向赵贞吉所在的方向,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敢问巡抚大人此番找我等前来,究竟是所为何事?”
赵贞吉听闻此话,瞥了郑泌昌一眼,然后不紧不慢地从袖中取出一封奏疏,紧跟着开口道:“其实本官这次叫你们过来,也没什么大事,无非是想让你们看看这封奏疏罢了!”
看着赵贞吉手中的这封奏疏,只见何茂才的脸上浮现出犹疑之色,鼓起勇气,出言询问道:“巡抚大人,这是……”
“这里是督察院那边收到的奏疏,里面的内容,你们看看就知道了!”
何茂才听闻此话,心中顿时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随后,只见其硬着头皮上前,从赵贞吉的手中,接过那封奏疏。
待何茂才返回自己的座位,将那封奏疏打开时,顿时面色煞白,浑身颤抖,哆哆嗦嗦道:“这……这这,这是弹劾奏疏,是谁上疏督察院弹劾我们!”
由于太过于惊惧,此时的何茂才,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绵密的细汗。
不仅是何茂才,一旁郑泌昌的脸色也十分难看。
随后,只见其从座椅上起身,快步来到何茂才的面前,从他的手中一把夺过奏疏,逐字逐句地浏览了起来。
“横征暴敛、肆意贪墨、私动刑罚、鱼肉百姓、枉顾朝廷律法……”
郑泌昌手中的这封弹劾奏疏,不仅罗列了相关的罪名,而且还附带上了相关的证据。
待郑泌昌将其中的内容浏览完毕后,面色已然变得惨白,他知道,仅凭肆意贪墨这一项罪名,就足以置自己于死地。
随后,只见郑泌昌率先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伏于地,看向坐于主位的赵贞吉,慌忙解释道。
“巡抚大人,下官可以对天发誓,这封弹劾奏疏上所罗列的罪名纯属污蔑,下官从来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啊!”
一旁的何茂才见此情形,也紧跟着跪伏于地,出言补充道:“是啊,巡抚大人,这封弹劾奏疏纯属子虚乌有,蓄意捏造,下官是清白的!”
赵贞吉将二人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在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后,从座椅上起身,亲自将二人从地上扶起。
在这之后,迎着二人那分外不解的目光,只见赵贞吉出言解释道:“你们不必担心,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
“这都是嘉兴袁家的手笔,先前见你们迟迟不松口,于是嘉兴袁家便动用朝中的人脉,上奏疏弹劾你们两个,想要给你们一个教训。”
“不过嘛,朝廷已经将事情查清楚了,你们两个是清白的!”
赵贞吉在说到这里的时候,话锋一转,又继续补充道:“况且,嘉兴袁家可是私藏兵器,意图谋反,他们提交的证据,怎么能够算数呢,你们说对吧?”
郑泌昌何茂才听闻赵贞吉此话,心里一直悬着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脸上浮现出劫后余生的表情,不住应声道:“对,没错,巡抚大人说得没错,这分明是刻意污蔑!”
此刻,郑泌昌何茂才的心里十分清楚,这封弹劾奏疏,便是赵贞吉刻意展露出来,意在敲打他们的同时,显露自己的实力。
“你瞧,连如此棘手的事,本官都能够随意摆平,接下来就好好替本官卖命吧!”
这便是此时,郑泌昌、何茂才从赵贞吉的这一番举动中,所解读出来的意思。
……
想到这里,郑泌昌、何茂才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苦涩的笑容。
因为从现在开始,赵贞吉的这艘船,他们也下不去了。
毕竟,赵贞吉是庶吉士出身,此番来浙江任浙直总督兼浙江巡抚一职,明显就是皇帝给他的历练。
而历练的内容,便是在暗中清查田亩,抑制土地兼并。
现在的赵贞吉,就像是一枚楔子一般,狠狠地嵌在了浙江这块地界。
要知道,江浙一带的土地兼并尤为严重,而皇帝将赵贞吉派来浙江,自然是寄予厚望,甚至还为此赋予了他先斩后奏之权。
可以说,等到赵贞吉完成使命以后,他必将被调回京城受到重用,凭他庶吉士的身份,哪怕是入阁都不是什么难事。
“难不成,陛下是打算将浙江作为试验场地,积累一番经验,待时机成熟后,再在全国范围内,清查田亩,抑制土地兼并?”
没来由的,郑泌昌的脑海中突然闪过这样一个想法,很快,郑泌昌便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惊出了一身冷汗。
直到这时,郑泌昌才突然想起来,早先因为改稻为桑的缘故,导致整个浙江的田地,都被丈量了一遍。
也就是说,皇帝其实是知道,浙江到底有多少田地的。
而迟迟不动手,则是因为目前的时机还不成熟,皇帝的手中没有那么多听话的官员可用。
先前之所以如此顺利地丈量了浙江的田地,则是因为,严党上下,都看到了其中有利可图。
毕竟,他们能够借着改稻为桑一事,大肆兼并百姓手中的土地。
那些官员想着,既然那些土地迟早都会落到自己手中,肯定要借着丈量土地的机会,将一毫一厘都丈量清楚,以免到时候吃亏。
抱着这样的目的,浙江一地的田亩,被悉数清丈了出来,而这一次的清丈出来的数目,是极其准确的。
从浙江清丈出来的土地,共计八十六万九千二百五十二顷!
而最终的结果,却极大地出乎了严党上下所有人的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