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赵贞吉的内心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
赵贞吉的心里十分清楚,自己接下来的行为,无异于是在往平静的湖面中,抛下一块巨石,必定会掀起轩然大波。
而这些波澜,稍有不慎,便会溅到自己身上。
毕竟,他接下来要做的事,便是让人抄了嘉兴袁家的家产!
而这件事,毫无疑问会将他推至风口浪尖,同时,那些豪绅地主脆弱的神经,也会被再次挑动。
赵贞吉身为监察御史,自然知道许多内幕消息。
例如,当初朝廷为了弥补国库亏空,以通倭的罪名,将东南沿海一带的走私家族,杀了个干干净净!
从东南沿海那些走私家族中,所抄没出来的巨额财产,尽数没入国库。
再后来,倭寇在邻省福建死灰复燃,胡宗宪接到皇帝的命令,亲自领兵,前去讨伐。
在剿倭的这个过程中,当地一些有劣迹的豪绅地主,也被扣上了通倭的罪名,被军队来回犁了一遍,所得之财,均被胡宗宪如数上交到了国库。
自那以后,国库便日渐充盈了起来。
而在这个过程中,由于朝廷有大义在手,因此,那些豪绅地主,也没人敢当众站出来对此提出异议,最多也只是在私底下抱怨几句。
谁也不愿意跟通倭的人扯上关系,因为一不小心,就会落得个满门抄斩的结局。
尽管事后,朝廷给出的理由名正言顺,但朝廷二话不说,直接命令军队抄家的行为,还是给那些豪绅地主造成了不小的阴影,令他们没有了安全感。
毕竟,谁也不想,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
经过好几代人的积累,嘉兴袁家逐渐成为了浙江当地,首屈一指的大地主,不仅如此,还依靠着贿赂那些高官,在朝中积累下来了许多人脉。
在大明朝,拥有五六百亩土地的地主,在邻近的州县便已经可以算是富甲一方,赫赫有名了。
再往上,就不是普通老百姓所能够达到的范畴了,而这一部分人,要么是庙堂上高高在上的官老爷,要么是传承数代的世家大族。
这些人所拥有的能量,是难以想象的,他们中的一部分,甚至能够直接参与到朝廷政策的制订中去,抑制土地兼并,毫无疑问,就是在往他们的身上动刀子。
这些人身为既得利益者,又如何能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利益受到损害?
因此,这些人会想方设法对抗朝廷的政策,采取的方式,包括但不限于阳奉阴违、故意拖延、蓄意扩大、挑唆百姓起来闹事,甚至于联合起来向皇帝逼宫。
不过由于嘉靖有着大礼议之争的光辉战绩在,这些人倒也不敢闹到逼宫的这一步。
“唉,为了我赵贞吉日后能够顺利入阁,还是再苦一苦你们吧!”
赵贞吉如此想着,旋即回过神来,将目光从眼前的郑泌昌、何茂才身上扫视而过,沉声吩咐道:“抄家的事宜,就由你们二人亲自负责!”
赵贞吉的话音刚落,只见等候在一旁的郑泌昌、何茂才脸上满是狂喜之色。
就算赵贞吉不说,他们也会主动向赵贞吉请缨。
一方面是为了从袁家的手中拿到帐本,销毁证据,另外一方面则是为了能够借着此事,多在皇帝的面前露露脸,刷刷存在感。
在这之后,只见郑泌昌率反应过来,低下头,沉声应道:“遵命,巡抚大人,下官一定将这件事情办得妥妥帖帖,若有差池,愿提头来见!”
一旁的何茂才见此情形,也紧跟着郑泌昌的步伐,立下了军令状。
赵贞吉闻言,意味深长地瞥了二人一眼,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要知道,这件事情,陛下那边可都在看着呢,你们可得好好办,明白了吗?”
郑、何二人沁浸官场多年,如何听不出赵贞吉话中所包含的意味。
在二人看来,赵贞吉所要表达的意思十分明确。
那便是你们的那些事,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绝对不能够在抄家的这件事情上动手脚。
在接收到赵贞吉传达的讯息后,只见郑泌昌、何茂才二人,互相对视一眼,然后低下头,异口同声道:“遵命,巡抚大人!”
赵贞吉听闻此话,在略微颔首后,摆了摆手,出言吩咐道:“行了,暂时就先到这里吧,你们可以下去准备了!”
赵贞吉说完,便打算迈步离去,谁知郑泌昌、何茂才二人却仍旧立在原地,没有离开的意思。
赵贞吉见此情形,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之色,瞥了二人一眼,紧跟着询问道:“你们还有什么事吗?”
郑泌昌闻言,在思衬片刻后,抬起头来看向赵贞吉所在的方向,小心翼翼道:“巡抚大人,下官此番能否动用卫所的士卒?”
郑泌昌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片刻,又继续道:“另外,嘉兴府那边也得提防一二才是,万一不小心走漏了风声……”
赵贞吉听闻此话,在沉吟片刻后,出言吩咐道:“此次行动,本官授权你们动用卫所士卒,另外,不必让嘉兴府那边配合,就用这边的人吧!”
郑泌昌闻言,当即神色一凛,沉声应道:“是,巡抚大人!”
“行了,要是没什么事的话,你们两个可以告退了!”
“是,巡抚大人,下官这就告退!”
郑泌昌、何茂才在向赵贞吉躬身行礼后,未作丝毫犹豫,径直离开了总督府议事大厅。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只见赵贞吉的脸上浮现出莫名的神色,暗自感慨道。
“说不定胡宗宪能够顺利入阁,并坐上吏部尚书的这个位置,与他先前尽全力弥补国库的亏空,有着莫大的关系!”
……
在走出总督府以后,只见郑泌昌出言叫住了何茂才,沉声叮嘱道:“老何,刚刚巡抚大人的话,你都听清楚了吗,这件事咱们得办得漂漂亮亮的!”
何茂才将郑泌昌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满不在乎地开口道:“行了,老郑,你也别一惊一乍的了,像抄家这种事,咱们也不是第一次干了,其中的分寸自然能够拿捏妥当!”
眼见郑泌昌仍旧有些不放心,何茂才又继续出言劝慰道:“放心吧,到时候参与其中的,都是信得过的人,再说了,有那些卫所士卒在,能出什么事?”
“老郑,依我看,你就是太紧张了!”
何茂才的这番话,打消了郑泌昌的顾虑,随后,只见其摇了摇头,缓缓道:“嗯,看来确实是我想多了!”
在这之后,郑泌昌仿佛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压低声音道:“对了,别忘了吩咐下去,到时候给他们的头上,再多安上几条罪名!”
何茂才听闻此话,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眼睛骨碌地转了一圈后,出言应和道:“嗯,这是自然,老郑你看,私藏兵器,意图谋反的这项罪名如何?”
郑泌昌闻言,在思衬片刻后,对何茂才的想法表达了认同:“嗯,不错,这样一来,就算到时候朝廷那边大赦天下的诏书下来,也无济于事!”
“行了,别浪费时间了,赶快回府衙,把咱们的人都召集起来!”
“嗯。”
在这之后,郑泌昌、何茂才便各自乘轿,返回了府衙,同时,总督府那边,有关调动卫所士卒的命令,也传达了下去。
校场上,卫指挥使刘忠信看着台下,神色肃穆排列整齐的士卒,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激动之色。
毕竟,这可是抄家的美差啊!
旋即,只见刘忠信收敛心神,将目光从台下那些士卒的身上扫视而过,沉声道。
“诸位,就在不久前,总督府那边下达了命令,咱们随郑大人、何大人一同出发,去往嘉兴袁家!”
刘忠信的话音刚落,台下那些士卒,当即精神一振,不住欢呼起来。
见此情形,只见刘忠信将目光从那些士卒的身上收回,沉声道:“安静!”
刘忠信的声音并不大,但仿佛像是有某种魔力一般,台下的诸多士卒,顿时安静了下来。
在这之后,只见刘忠信在脑海中组织好语言,轻咳两声后,叙述起了注意事项:“到时候大家……”
……
自从此前赵贞吉当众宣判袁家小少爷袁魁一案后,嘉兴袁家,便被笼罩进了一层阴霾。
毕竟,袁家小少爷袁魁之所以敢如此地肆无忌惮、目中无人,其背后所倚仗的,正是袁家所拥有的权势,以及在朝中积累下来的人脉。
百姓们见袁魁如此嚣张跋扈,且从未受到过任何惩罚,因此,自然会对袁家敬畏起来。
而伴随着袁家小少爷袁魁,被新上任的浙江巡抚赵贞吉判处杖八十,徙七年的刑罚后。
百姓们才发现,原来平日里万分敬畏的嘉兴袁家也不过如此。
自此,袁家所笼罩的那层光环,逐渐开始褪色。
两天的时间眨眼便过,嘉兴,袁家。
房间内,袁家家主袁永裕在听完来自管家的汇报后,不由得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沉声道:“这群混账东西,居然敢在我的面前搞这些小动作!”
在这之后,只见袁永裕转过身来,看向管家所在的方向,沉声吩咐道:“你去派人通知那些掌柜,马上就要到年底了,要是到时候账目对不上,老爷我活剐了他们,快去!”
“是,老爷,小的这就去办!”
管家见袁永裕发怒,不敢有丝毫怠慢,在应声后,便快步离开了房间。
待管家离开房间以后,只见袁永裕重新坐回到椅子上,用一只手不停地按压着太阳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