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载坖在心里下定决心后,很快便做出了相应的准备,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往儒家经典,以及衍圣公所在的方向引导。
“父皇,儿臣最近闲来无事的时候,又重新将《论语》拿出来读了读,儿臣重读一遍后,觉得大有收获,脑海中留存的那些疑惑,也得到了解答,不知道您……”
只不过,朱载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嘉靖冷冷打断了。
“哼,给朕好好记住,圣人的书,是用来给别人看的,拿来办事却是百无一用,你可以读,但是却绝对不能拿来用!”
“平日里,你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就多问问你的老师高拱,明白了吗?”
朱载坖闻言,脸上的神色顿时一僵,旋即俯下身体,恭敬应声道。
“是,父亲,儿臣明白了!”
“嗯。”
嘉靖见此情形,点了点头,旋即将目光从朱载坖的身上移开,并将目光重新转移到面前的奏疏上。
经过这几次试探,嘉靖对于朱载坖的来意,早已是心知肚明,只不过,他并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的打算,而是重新将注意力,放到了眼前的奏疏之上。
父子二人之间,重新陷入沉默,没有一个人说话。
朱载坖见此情形,在犹豫良久之后,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紧咬嘴唇,试探性地询问道。
“父……父皇,儿臣最近打听到,您打算废除……”
嘉靖闻言,抬起头,将目光从朱载坖的身上扫视而过,旋即,用不含任何情绪的声音向朱载坖询问道。
“是谁让你来的?”
朱载坖看着嘉靖那异常冷峻的面庞,心中顿时一阵慌乱,他能够清晰地感知到,此刻,在嘉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冰冷的杀意。
朱载坖的大脑在宕机了片刻后,旋即回过神来,跪伏于地,慌忙向嘉靖解释道。
“父……父皇,没有任何人指使儿臣,是儿臣自愿来的!”
“因为儿臣实在是想不明白,父皇您为何要冒着朝局动荡的风险,废除当代衍圣公,这种事情在历朝历代都未曾有过先例,儿臣担心父皇您铸下大错,方才……”
剩下的话,朱载坖并没有说完,当他迎面撞上嘉靖的眼神后,就不敢再往下说了。
此刻的朱载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嘉靖目前的眼神,他只感觉,此刻嘉靖看待自己的目光,就像是对待陌生人一样,全无半点情绪波动,有的只有无尽的冷漠。
就在这时,嘉靖那异常平淡的声音在朱载坖的耳旁响起:“老实说,你让朕很失望,在有些方面,你甚至远远不如你的四弟朱载圳!”
“最起码,朱载圳还知道他的屁股应该往哪坐,你是朕的儿子,你是皇子,你应该担忧的是我大明的江山社稷,以及黎明百姓!”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帮着外人,来反对朕的决策,你根本就不是一个称职的皇子,你这个孽障,给朕滚!”
嘉靖的这番话,犹如一道利刃,狠狠刺入了朱载坖的胸膛,此刻的他,看着嘉靖脸上那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不由得慌乱起来。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嘉靖居然会用不称职的皇子来评价自己。
此刻的他,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如坠冰窖,混身颤抖着,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嘉靖在说到这里的时候,或许是余怒未消,旋即起身,在一旁的书案上翻找了许久。
随后,只听‘啪嗒’一声,一摞卷宗,就这么被嘉靖随意地丢到朱载坖的面前,紧随其后的,便是嘉靖那不含一丝感情的声音。
“你给朕好好看看,看看这孔家都做了什么畜生事!”
朱载坖失神了片刻,旋即,颤抖着捡起一本卷宗,开始仔细翻看了起来。
不过很快,他就被卷宗上面所记录的内容给震惊到了,这些卷宗上记录的东西,无一例外,全都是曲阜孔家所犯下的罪行!
越往下看,朱载坖所受到的冲击就越严重,在这之前,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在天下读书人心中宛若神明的衍圣公家族,私底下居然会是这般龌龊不堪、形同狗彘!
在这之后,朱载坖的脸上不由得流露出痛苦之色,只见其默默地将手上的卷宗合上,低下头,不发一言。
嘉靖见此情形,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紧跟着开口道。
“现在你知道,朕为何要废除当代衍圣公了吧,朕要让他们将从老百姓手中夺去的东西,全都吐出来!”
“老实说,朕有时候恨不得将他们这一家人,全部拉去菜市口砍头,但朕却并不能这么做,因为朕还需要他们,来替朕装点门面,在找到下一个替代品之前,他们身上就还存有利用价值!”
嘉靖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片刻,将目光从朱载坖的身上收回,猛地一挥衣袖,眼中满是笃定之色。
“不过朕相信,迟早会有那么一天到来的!”
跪伏于地的朱载坖在听完嘉靖的这番话后,陷入了沉思,良久,只见其回过神来,异常诚恳地向嘉靖认错。
“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不应该……”
剩下的话,嘉靖并没有听清楚,随后,只见嘉靖将朱载坖从地上扶起,在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后,不紧不慢地吩咐道。
“回去吧,今天这件事,朕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朱载坖听闻嘉靖此话,整个人顿时如遭雷击,他就这样直愣愣地站在原地,怯懦许久,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有一句话说得很好,哀莫大于心死,朱载坖心里十分清楚,现在的嘉靖,便处于这种状态,他甚至都不想再惩罚自己了!
朱载坖见此情形,‘扑通’一声跪伏于地,哭泣着向嘉靖请求道。
“父皇,儿臣既然做错了事,就理应受到惩罚,无论您如何惩罚儿臣,哪怕是让儿臣即刻前往封地就藩,儿臣都不会有一句怨言!”
“父皇,儿臣求求你了!”
面对朱载坖的苦苦哀求,嘉靖丝毫不为所动,只见其瞥了朱载坖一眼,自顾自地坐回到龙椅之上,用手轻轻摩挲着上面雕刻着的龙头,缓缓道。
“回去吧,今天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你也没有来见过朕!”
朱载坖眼见自己的苦苦哀求,丝毫不起效果,只得将脸上的泪水拭去,从地上缓缓起身。
紧接着,只见朱载坖将目光转向坐于龙椅之上的嘉靖,躬身行礼道。
“是,父皇,儿臣这就告退!”
“嗯。”
在这之后,朱载坖没有在乾清宫内作丝毫停留,而是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开了乾清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