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不再就此与太师比干争辩甚么,他转而道:“叔父前来, 所为何事?”
我见殷都城门之前,甲士如林络绎不绝,押送周、濮等九 国囚徒的囚车频频穿过城门。
是以特来问一问大王,大王可是要将此九国方伯的子嗣 尽质于殷都?”
比干语气不咸不淡地问道。
“正如叔父所想。
"辛神色恢复平静,他在案后跪坐了下 来,手掌尤在胸膛前用力按揉着,在他前头站立的比干,未曾 注意到大王胸前的衣衫已渐渐被鲜血浸湿。
“大王行此强霸横蛮之道,不能使诸方伯归服,只能使各 方人心愈发与大邑商背离,终会逼迫诸方国群起,谋叛大邑 商。”
比干神色严肃了下来,与帝辛如是说道。
帝辛对比干所言亦颇为赞同,点了点头,道:“使九国方伯 子嗣质于殷都,此为第一计。
此后一段时日内,寡人会将濮、庸、蜀、羌、鬃、微、卢、 彭此八个方国的质子,陆续释放,使之归回旧地。
须令八国质子物尽其用,拨弄周与八国之间联盟,瓦解其 联盟,而后行蚕食之策,逐步吞并九国,令八方来朝--" 帝辛还在说着自己的构想与谋划,比干却已经不想再听 下去,他扬声打断帝辛所言:“我听闻周国方伯姬昌,系世间少 有贤德之人,大王将其嫡长子质于殷都,必致天下与大商离心 离德! 尤其是周国对大商连年朝贡不绝,大王却仍要将其长子 质于殷都,天下人必然更视大王为残虐昏庸之辈! 是以,请释姬昌长子,使之归于周国,如此可以不致大商 名声沦丧,不使大王背负骂名!”
辛听得比干这番言语,他面色一僵,呼吸一滞,紧跟着心 脏咚咚咚狂跳了起来,面红如火,须发皆张:“周国今时如何强 横,叔父久在殷都,莫非尽充耳不闻?! 你可知,寡人耗费多少英勇之士的性命,才使姬昌献长子 ‘考'于殷都? 如今就为了那所谓虚名,竟然就要令寡人无故释回考? 将考释回,倒也未尝不可。
但其余八国质子,便必须留在殷都,叔父以为如何?" “以贞人占卜卦象而论,如今应是休养生息之年,不该大 动干戈。
"比干聋拉着眼皮,平淡地道,“质八国方伯子嗣于殷 都,不过是令方国对大邑商徒生怨而已,应依贞人之占卜, 尽释八国质子。
些许甲兵,外部蛮夷而已。
耗费一批,再从外面捕捉一批就是。”
“狗屁贞人! 狗屁占卜! 天欲亡我大商,你要将大商拱手献祭于天乎?!"辛要时怒 吼出声,双手按在身前案之上,生生在那案上按出两个一 指头深的掌印,他胸前鲜血淋漓而下,怒视比干,“世传太师比 干有七窍玲珑之心,能识奸邪,断忠奸,明善恶,辨是非一一 你难道真正心有七窍? 假若真正心有七窍,为何还能如此昏味?! 是谁!是谁令你来与寡人谏言?令你劝谏寡人释放姬昌长 子?! 是不是微? 是不是微! 去问问他,去问问微一一收了周人多少贿赂,拿了周人多 少好处,才让他如此不顾大商社稷,敢就此请动你来劝谏寡 人?! 寡人要杀他,寡人恨不能杀了他啊!!!“ 一道道裂纹顺着帝辛双掌按落的位置,在整道案上完 全蔓延而开,最终在轰隆一声中,整道厚重古朴的青铜案直 接碎裂一地! 比干何曾见过帝辛如此狂怒之相? 他与大王虽然政见不合,素有争执,但自心问心无愧,所 有作为俱为大商国祚绵延,长盛不衰,持此公心,自然一往无 前,无有畏惧,而帝辛亦知其忠直,从来不会因与他有甚么争 执,而仇恨于他,问罪于他。
然而,他如今见大王盛怒至此,以至于双目血红,口喷鲜 血,乃至胸膛衣衫上都有淋漓血迹一一他顿有惶恐之感,更觉 得自己今次只怕真是做错了甚么事情--他慌忙跪倒于地, 膝行至帝辛身前,要为这个子侄,也即是如今的大王验看伤 势-- 然而辛此时胸中悲怒交加,见比干如此,却更难过--至 今时过后,自己于天下人眼中,便要又增添上一个不敬长辈、 暴虐无德的罪名了! 他推开比干,背对着叔父,道:“叔父请回罢。
叔父久持宗庙祭祀,少知政事,或许不能清楚此中内情, 回去以后了解内情,当知寡人所为问心无愧。”
比干垂头看着大殿地面上洒落的一滩滩血迹,他神色震 恐:“大王胸膛之上为何会有那样严重伤势? 应当尽早请来医官、贞人,为大王医治病情,此事绝不可 拖延!" “医官无用! 贞人无用!”
帝辛声音更低,他背对着比干,向其连连摆手。
他瞳孔紧缩,汗如雨下,剧烈痛楚如狂涛怒波般不断冲击 着他的神智,今下却还要分出心力与比干交谈! 他已经不能再多勉强自己半分,随时都会因为这般剧烈 疼痛而昏厥过去,再从剧痛中惊醒,周而复始! 而此般惨相,却不是一个为君王者应当呈现给阿衡的状 态! 比干看着大王因为剧痛而微微颤抖的肩膀,再将目光转 向那倒在地上的酒爵、散发酒香的铜,他叹了口气,内心忽 然明白了甚么--外界传闻帝辛纵情声色,耽于饮酒作乐,只 怕完全是假的。
大王嗜酒,应有他的苦衷。
太师向辛躬身拜伏,行了一礼,继而起身,忧心地离 开了宫殿。
他确因长久把持宗庙祭祀,而忽略了对国政朝纲的 了解,今下正要借这个时机,了解清楚大商而今究竟是何状 况! 直至身后再没有任何人的脚步声,帝辛终于维持不住这 般姿态,一下子瘫坐在地。
鲜血已经染红了他的衣袍下摆。
他瘫坐在血泊之中,双手捂着胸膛,耳边响起了密集的、 类似环佩碰撞的清脆响声。
叮当,叮当叮当-一 一道道恐怖阴沉的人影化作了玉中的棉云,它们身带鳞 片,拥挤于大殿之中,盘绕成一头尾相近的蛇形--这一 道道阴沉的蛇形,转瞬间变作一道道天帝块,无数天帝块环环 相扣,最终拥挤在帝辛身畔,将他胸腹上的裂缝撕扯得更加扩 大,以至于他的内脏从胸腹间拥挤了出来! 那些恐怖阴沉的人影头连着尾、尾连着头,最前头的五颗 先祖首级,竞相啃咬起帝辛拥挤出胸腹裂口的脏腑来! “嘶—-" 稳 帝辛双目血红,他从贴身衣袋中拿出了两块漆黑尖锐、隐散发火气的石头。
他挥汗如雨,双手不断碰撞、摩擦那两块燧石。
两块漆黑燧石在此般不断摩擦碰撞中,渐渐分裂出'人'字 形的裂缝。
裂缝中,火星跳跃。
火星里,有座泥巴堆砌的小庙里淌出汨汨鲜血-一帝辛 便以手蘸取那火中流淌出的鲜血,不断涂抹在胸膛上。
那些奇异而古老的血迹,覆盖在他的胸膛上,便至于簇拥 着他的'天帝块'一寸寸远离了他。
他胸膛上的裂缝逐渐弥合,拥挤出来的残破内脏,顿又归 回原位。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