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中九人,大都不是底层。
贾诩也是豪族,不然不可能年轻时就“察孝廉为郎”。孝廉每郡国每年举一人,名额有限,争夺激烈。贾诩能夺得孝廉名额,其家岂是寻常人家?
郭嘉是阳翟大姓郭家的旁支。郭家“数世皆传法律,子孙至公者一人,廷尉七人,侯者三人,刺史、二千石、侍中、中郎将者二十余人,侍御史、正、监、平者甚众。”乃是个不得了的大家族,与颍川荀氏、陈氏、钟氏、韩氏相比,并不逊色。
周贯曾为郡吏,虽非豪族,也是中富之家。
张飞家赀豪富;许褚之族为谯县大姓,族人上千。
只有沐并贫苦,典韦、刘猛为轻侠,不置产业。但也没沦落到为人做佃的地步。
而且他们三人属于少数。
有名有姓、脱颖而出的猛将良臣,极少轻侠无赖或赤贫流民出身的。
张辽“少为郡吏”;
乐进“为帐下吏”;
徐晃“为郡吏”;
赵云“为本郡所举,将义从吏兵”;
太史慈“少好学,仕郡奏曹史”;
周瑜出身“公族”;
鲁肃“家富于财”;
程普“初为州郡吏”;
黄盖“为郡吏,察孝廉,辟公府”;
甘宁“为吏举计掾”;
臧霸“将客数十人”,等等。
要知道郡吏多为地方豪强把持,能为郡吏,至少也是县中豪强,地方名流。佃农、流民连书都读不起,怎有机会为郡吏?
有闲可读书,有财能习武,有名可为吏,多经历练,才有机会成为名将能臣。
即使刘备,父亲曾为县令,“少孤,与母贩履织席为业”,也并非是赤贫,更非佃农。
贾诩、郭嘉、张飞等都明白刘备的深意,纷纷建言:
“与大司马共定天下者,英豪雄杰也,非黔首流民,此事明矣。”
沐并则反驳道:“英豪雄杰固当求之,然小民才是根基。
岂不闻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乎?
张角振臂一呼,黔首响应,流民皆从,遂使汉祚倾颓。
大司马起青州,军士主流亦是黄巾降卒,此辈如今多成长为各军低级军官,浴血作战,不怕牺牲,遂克强敌,肇造基业。
并以为当以小民为重。”
公元192年四月,刘备先破管亥,又破张饶、李条,收东莱郡,组建扬武、振威、折冲三军及武卫、摧锋、陷阵三营,其士卒大多数都是饥民和黄巾降卒。
典韦、刘猛大体同意沐并所言,但补充道:“小民憨直无勇,虽为根基,但不如轻侠剑客之果锐敢战,后者必不可少。”
刘晔与沐并针锋相对,道:“饥民虽数量最多,然无有智略,譬如泥沙,被流水挟裹,任意东西而已,安能为根基?
且如今四海鼎沸,盗贼丛生,小民皆投豪强,处处保聚。
若与地方豪强为友,则英雄归附如流水,定天下易如反掌;
若欲诱豪强之佃农、宾客为用,则天下皆敌,步步荆棘,如何遽定天下?
子恪、仲康将军以及战死之文达将军,并州张平北,率部曲来归,乃以大司马气度恢弘、宽仁豁达之故也。
若遽占其部曲,则人人自危,谁复来投耶?”
刘晔语言尖锐,直指根本,众人皆沉默。
刘晔所说基本上是事实。
自从本朝中叶以来,土地兼并严重,自食其力的小民(自耕农)已经大幅度减少,小民不得已沦为豪强的宾客、佃农甚至奴隶。
刘备要么与这些豪强妥协,通过让渡利益,让豪强驱使其部曲为自己作战,就如光武帝所采取之法。
要么就给予麾下原为饥民的士兵以土地,让他们的家人变为自耕农,客观上将致使那些豪强的佃农、宾客来投,走到豪强的对立面。
百姓和土地本质上是一种财产,一种资源。
说到底,根本问题是:接受豪强占有这些资源,进行利益交换,还是抛开豪强,直接占有?
刘备实施的屯田制度实际上已在和豪强争夺土地和人口。
屯田制是一种土地国有制度,其模式跟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没有本质区别。
流民若觉得租用刘备的屯田有利,就不会去租用豪强的土地。
刘备如果有足够的土地,完全可以把佃农从豪强处招诱过来。
豪强要么降租,要么就用武力制止佃农逃走。
而刘备是不会坐视豪强动用武力的。
那就看谁的拳头大了。
另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豪强也必须按田亩交税。
刘备见众人讨论得差不多了,从容道:“诸君虽多有出身士族,土地百顷,宾客、佃农极众者,然皆道德之士,如鲁子敬,性好施与,大散财货,摽卖田地,以赈穷弊。
君等富贵且仁,宅心宽厚,庄园坞壁中之宗人、宾客皆可全衣食、得饱暖。我心甚慰。
然世间豪族岂能皆如君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