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姝儿跪在登里脚下,抬头望着他,一双水雾朦朦的眼睛毫无畏惧。
她说:“若是必须要有人殉葬,才能令先汗安心,妾身情愿代王后一死,请求您饶了王后。妾身虽说只是一个宗室女,却也是皇族贵戚,不会辱没了先汗。”
登里震惊地看着脚下遍体缟素的女人,说不出话来。这个女人,乌云秀发,明眸如水,此时就像一幅静画,安静而从容,却令人不敢直视。
这个娇弱的女人,最初见她时,是在一次家宴上,那时,她也是跪在大庭广众之下,为身陷囹圄的青梅求情。那时,在他眼里,她还只是父亲的一个姬妾,渺小而低微,虽然有些姿色,但那时,登里正值新婚,眼里只有妻子荣兰,再加上听说这个女人生患恶疾,只怕多看她一眼也会恶心。
而今日,登里这样近距离的看着她时,感觉却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如今,这个看上去有着倾城之姿的女人,已经是属于自己的女人。
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抗拒美色的诱惑。
登里看着她无暇的脸,有一瞬间的迷茫。
若不是她昂着的脖颈处,露出一片红红的斑痕,登里几乎要伸手搀起她来。
登里定了定神,脸上依旧浮现出厌恶的表情。
这个愚蠢的女人,事关生死,她还是这么一副毫不畏惧的样子,竟然口出狂言,要代人一死。她以为她是谁?
一旁的顿莫贺大惊,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姝儿竟然会做出这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他紧张地攥紧拳头,额上迅速冒出冷汗。
万一,登里震怒之下,要是答应了姝儿,他该如何?
难道亲眼看着她去死?
顿莫贺暗道:你不能死。待我有朝一日,打下这锦绣江山,双手奉与你,与你做一对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神仙眷侣,你若死了,教我情何以堪。
顿莫贺心如刀绞。这个狠心的傻女人,竟然一点也不顾惜自己的性命。但同时,他心里隐隐嫉妒,在她心里,自己的分量,甚至比不过宁国公主。她愿意为宁国公主而死,却不愿意为他而生。
而爱情,从来就没有规则可言。不论怎样,他都不能使自己的爱有丝毫减少。
这个女人,已经让他刻进心里,已经成了他痛苦的源泉。
自己所爱的女人,先是成为英武可汗的姬妾,现在,又成为登里的姬妾。
而自己,眼睁睁看着,无计可施。
如果能够少爱一点,也许就不会这样辛苦。
可是,这世间从来就没有如果,有时候,一瞬间,就是永恒。
自从第一眼看到她,就开始了永恒。她不需要任何姿态,就轻而易举地成就了一段惊鸿。
而他心里小心翼翼的爱恋,在她心里,也许是微不足道的。至少,她这样奋不顾身地行为,就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
顿莫贺看着跪在登里脚下的姝儿,悲伤与绝望一丝丝绞着他的心。
一场爱,就是一场生死。若是她死了,就算将来打下这锦绣江山,又有何意义?
宁国公主停住了挣扎,痴痴地看着姝儿,心里愧疚难当。
自己从来没有好好待过她,她却在危急关头情愿一死相报。
礼官松开了手,迟疑地等待着登里的决定。
登里缓缓地道:“你难道不怕死?”
姝儿道:“蝼蚁尚且贪生,妾身如何会不怕。只是,妾身不想因为此事,毁坏了两国和亲的初衷。妾身曾亲眼目睹乱兵入侵长安,黎民百姓生灵涂炭,流离失所。妾身蝼蚁之身,若能换回宁国公主,平息干戈,也算是为我大唐百姓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大事,虽死无憾。”
登里心中微微一颤。
这个小小女子,远嫁异邦,胸中却还装着大唐的百姓。
顿莫贺上前道:“可汗三思。我回纥国自建国以来,就和大唐交好,大唐待我也算是仁至义尽,每年金银布帛,厚赠不断,还将亲生女嫁进回纥,种种诚意,不尽可数,可汗真的因此与大唐结怨,只怕不利我回纥国民。”
众臣纷纷附和道:“宰相大人所言甚是。可汗就算不念大唐,也该念及当今仆固王后。仆固王后也还是出自大唐,可汗难道不怕王后唇亡齿寒吗?”
言已至此,登里无话可说。
最起初,登里对于父亲下令宁国公主殉葬,也是犹豫不决的,只不过,已然在众臣面前答应了,倘若出尔反尔,初登大位,只怕在众臣面前失了威严与法度。
如今,众臣求情,登里也不打算再坚持下去了。毕竟,也不值得,为一个女人,与大唐为敌。
登里沉吟片刻,为难地道:“可是,众位大人当日也曾亲见,先父的确要求她殉葬。你叫本汗将来如何面对父汗?”
众人面面相觑。
礼官道:“古时曾有未亡人,不愿殉葬,往往毁面自残,以取无颜见天之意,形同废人,视作已死,不知可否效之?也算对先汗有所交代了。”
登里微微点头,以询问地眼神看着宁国公主,说道:“王后以为如何?”
荣兰在旁,幸灾乐祸地道:“以容换命,何须迟疑?”
宁国公主恨恨地瞪着荣兰,眼睛里要冒出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