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白青开好方子,眨眼示意刘大夫别声张,让她去抓药,请沈庆霞坐了,得八卦点关于她的姐姐沈庆仪的事,对方是死了还是活着,是不是因为逃港而去世的。
但她才提起沈庆仪,沈庆霞就说:“你知道她在哪里吗,她是不是还没有原谅我们?”
这话怎么说?
林白青于沈庆仪,除了知道名字,知道她是个‘资产阶级大小姐’,别的一概不知,但根据沈庆霞的话,她说:“她原来跟你母亲矛盾是不是闹的挺大?”
沈庆霞以为林白青是知道内情的,遂说:“以我们家当年的成份,能被破格保送首都工农兵大学,那种机会放眼全国都没有,但她却因为谈了对象,要生孩子而不肯去,放弃了,其实我妈也就在信里说了她几句,谁知道她就,唉……”
他俩本是坐在新修好的平房前聊天的,马保忠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说:“我们怀疑是她谈的那个对象把她拐走,有可能拐港城去了。”
“对象,是谁?”林白青问。
马保忠摇了摇头:“她没讲过具体是谁,我们也不知道。”
“我母亲这些年在港城,其实也一直在找她,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这么多年了,带走我姐,音讯全无,我们绝不能原谅他的。”沈庆霞又说。
林白青有点疑惑,问沈庆霞:“你俩那会儿就已经结婚了?”
沈庆霞年龄不大,大概四十出头,马保忠也差不多,七零年他们才十八.九岁,就已经结婚了?
马保忠解释说:“当年大家结婚早,我俩是高中同学,70年结的婚。”
林白青点头,看刘大夫抓好了药,却一脸吃惊,还试图给沈庆霞捉脉,忙示意她别说,并叮嘱沈庆霞:“药一定要吃,五天后来复诊。”
马保忠看妻子,眉目里满是关怀:“放心吧,我会盯着她吃的。”
这对夫妻是林白青难得一见人到中年还恩爱的初恋夫妻。
目送他们上车离开,刘大夫先说:“这夫妻可真恩爱。”
林白青问:“刘大夫,光看气色,你能看出什么来不?”
刘大夫是林白青见过最好的妇科大夫,一看沈庆霞的面色就觉得她有问题,所以才试图给她诊脉的,她说:“这位沈书记面色发青,发暗,体内当有血淤,肝郁和寒气,就冲她那脸色,不出三月,必有大病,我看你给开了原配蟋蟀,方子是可行的!”
林白青说:“等吃完这个方子再看吧。”
恶性肿瘤,癌症,三十年后现代医学都拿它没办法。
林白青也只能拼力一试。
不过她对素未谋面,且不知生死的沈庆仪生了几分敬佩,在七十年代,一个‘资产阶级大小姐’能被破格送到首都读书,那得是多聪慧一个女孩子!
……
如果不是顾培打了电话说要来,且专门说明他已经能确定她的生母是谁了的话,林白青是舍不得休息的,她想一口气多制点药。
但刘大夫熬不住了,穆成扬也得回趟深海,正好药品全制成了半成品,只剩下揉泥搓丸子,加金箔蜡封了,林白青就暂且关门,休息两天。
招娣做菜向来重口味,半盆红油鲜亮的水煮肉片,一盘青辣椒炒茄子,人一进院子都给熏的流眼泪。
林白青估计顾培还想吃牛肉,趁着收摊去了趟菜市场,但已经没牛肉了,倒是有牛肉圆子。
这个就简单了,煮开锅加点蚝油,酱油,洒点盐,黑胡椒粉,再来把生菜铺在汤锅底下烫熟,洒上点葱花提鲜,尝一口能鲜掉舌头。
她估计顾培还要吃蛋炒饭,饭还是热饭,但顾不上晾它,今天也没有新鲜的青豆,林白青开的是罐头,火腿倒是很鲜,因为招娣在,她特意多炒了一盘。
正要出厨房,迎面撞上顾培,她问:“招娣呢,怎么不来端菜。”
“她说是今天夜班,刚刚去上班了。”顾培说。
林白青都还没来得及跟妹妹讲自己的身世,是准备好跟妹妹一起听顾培讲的。
而且她也连着上了好几个大夜班了,怎么又跑去上班了?
是为了给她和顾培腾相处空间门吧。
妹妹虽然憨,可对她这个姐姐再好没有,这就要知道那个女人是谁了,林白青心里格外矛盾,也罢,改天她再慢慢跟招娣讲吧。
她以为顾培也才刚刚到,但甫一进门,就见她的化妆台上多了好几瓶护肤品,再看床角,咦,多了一双蓝色的拖鞋,林白青最近太忙,一天只能抽空冲个澡,本来单独一双时不觉得,给顾培的拖鞋一衬,平白无故就变脏了。
这个干净的男人,林白青想把他叉出去。
见他不吃别的,专对付那盘炒饭,林白青盛了碗汤给顾培:“到底是谁。”
“一个叫沈庆仪的女同志,她的名字前缀是待改造分子。”顾培说:“在当时,也被称之为是劳改犯,以及,无产阶级的罪人。”
他看到圆乎乎的丸子,绿绿的菜,心说这东西会好吃吗,尝一口清漾漾的汤,瞬间门一凛,因为那么一碗清澈见底的汤,却有一股浓浓的牛肉的鲜美与甘甜,加上烫过的青菜气息,能鲜掉人的牙齿。
而一口汤一口炒饭,居然无比的好吃。
其实顾培依旧觉得中餐不好吃,但林白青做的是例外。
也许是冥冥中的血缘关系,林白青早在看到那份名单时就在关注沈庆仪。
还因为沈庆仪能被保送首都读书而惊叹果。
结果真相就是沈庆仪?
所以那位自学成材,能在港城大学讲化学的沈夫人竟是她的外婆?
那她能尝药辩药,捉脉下针时异于常人的灵敏,都是来自她的遗传吧。
是因为有一个高智商的外婆和母亲,她才拥有现在所拥有的一切知识的吧。
蓦然间门林白青心中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
也总算,在听到关于亲生父母的消息时,她对林有良夫妻的愧疚感少了一些。
但林白青还是特别迷惑,从沈庆霞的口吻来判断,沈庆仪因为放弃学业而跟母亲发生过矛盾,是因为矛盾而选择不告而别的,这些年沈夫人柳连枝一直在试图寻找女儿,但也特别恨那个带走女儿的男人,那么,那个男人是谁?
她又问:“那男方呢,知道是谁吗?”
顾培放下勺子,喝了口水,又从兜里抽出自己随身的纸巾来把嘴巴擦了擦,眼睛看着别处:“为了弄清楚这件事情,我这段时间门比较辛苦。”
林白青初时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盯着男人看了片刻,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一个劲儿说辛苦了。
她欠腰,隔着桌子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一下,再退回来,回望男人。
男人抓起杯子,发现里面没有水了,又把林白青的茶端过去喝了一大口,旋即猛烈咳嗽,咳完正想说什么,林白青再欠腰,舌尖舔上他的唇,他的唇特别干燥,林白青轻轻舔了舔,舔的他不由自主张开唇,然后便挑了进去。
……
突然,她后脑勺被他的大手把上,她整个人不受控的撞向她,她的牙齿磕上他的牙,额头碰上他的额头,哐的一声,她的鼻子也不知道碰到了他哪里,瞬间门眼前火星四溅,林白青瞬时只觉得鼻子钻心的疼,眼泪都飚出来了。
刚才还借功劳摆谱,想要亲完再说的顾培立刻慌了,想帮她拿纸却险些碰翻杯子,手忙脚乱的,嘴里不停的说:“对不起!”
林白青忙说:“没关系的,我不疼,一点都不疼。”
她说不疼,眼泪骨碌碌的从眼眶里往外滚,雪白的肌肤成了潮红色,都哭了!
这叫顾培慌张,不安,失措,他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办。
捂到鼻子终于不疼了,松开手,林白青眨了眨眼睛,目光中泛着顽皮,问:“你刚才是不是紧张了?”
“我好像把你弄疼了。”顾培声音里满含歉意。
林白青说:“真的不疼,没有的。”低下头,又小声说:“你嘴巴里甜甜的。”
濒临崩溃的顾培瞬间门石化,目瞪口呆,仿如被雷劈了一般。
她要安安静静,就是个再文静不过的女孩子,总叫顾培想起小时候父亲教他背的那些古诗文,但她突然佻皮,雪白的肌肤,佻皮的眼神,又是个十足顽皮的,少女的样子。
顾培只想亲吻她,却不知道怎么就把她给弄疼了。
她的嘴唇好像被他磕破了,正在迅速肿起,鼻子被他碰红了,他尝到了她唇齿间门的味道,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结果她却说出来:对,是甜的,一种像草莓又像黄桃的清甜。
……
要确定一个婴儿的身世,而且是二十年前的,按理并不容易。
而为什么顾培能确凿的证明她是沈庆仪生的,当然有其完整的证据琏。
当年的农场现在还存在,因为隶属国家,资料非常齐全,查起来也很方便。
在那个年头的农场里,是没有人能在不记录的情况下生孩子的,所以当时出生的人口都有登记,而沈庆仪,是以劳改犯的名义去的,据说她去的时候就登记的是已婚。
当时两地通信没有那么发达,劳改犯又特别多,除非犯了严重错误的,会排查三代以内的信息,但排查信息要发函,要邮寄,而因为沈庆仪一直是个特别本分的人,所以农场没有专门往内地发函,调过她的家庭信息。
这就使得她虽然登记的是已婚,但农场并没有记录她丈夫的信息。
初时她只是普通的劳改犯,但很快就因为特别擅长配制农药农肥,配制的农药农肥还特别管用的原因而被调离了劳动岗位,成了农场的一名技术人员。
当时的劳改犯也可以请假,外出,甚至每月还有3到5元不等的工资。
她的请假记录,事由全是去探望丈夫,就证明丈夫也在当地。
而她怀孕,生产,都有很完整的记录。
就她的离开,也是因为刑满释放,农场要清退她,才不得不离开的。
顾培为什么推断沈庆仪是林白青的母亲,因为就在林家村所记录,发现林白青的前八天,远在石河子的沈庆仪向农场申请的火车票终于获准被批,她可以以刑满释放人员的身份回家了,单位还给她批准并发放了车费。
而在之后的一个月中,从石河子出发,前往内地的女性中,只有她附和携带婴儿的条件。
对了,磷铜合金的小手镯并没有专门的生产厂家,很可能是当地的手工人打制的,但合金厂的地址,离沈庆仪劳改的农场就五六十公里,这就更加可以确定无疑了。
按理,她应该坐五到六天的火车,并在终点站,东海市下车的。
但她却提前一站,在安阳县下了车。
是基于这条消息,就连沈夫人都认为女儿是逃港了。
因为正好在那一站,有当年有名的逃港出发地,所有想逃港追梦的人都会在安阳县下火车,继而一路步行,暗中打访,并组成逃港队伍。
现在,军区的人普遍认为沈庆仪丢下女儿是为逃港方便。
但顾培觉得不是,他说:“但我认为一个愿意把门帘摘下来给女儿当襁褓的女性,在主观杀害女儿后再只身前往港城的可能性并不大,她很有可能是想带着孩子一起逃港,但是……出了些意外。”
那年头沈庆仪的成份日子可不好过,她的孩子也不好过。
毕竟顶着大资本家的名号,出身就是‘地富反坏’,孩子要遭歧视的。
顾培更倾向于,沈庆仪是想带孩子去一个没有歧视的地方生活,但中途出了岔子。
见林白青不说话,他继续说:“一个女性只要生了孩子,就很难遗弃孩子的,她可能会责备孩子,虐待孩子,也可能会因为生活困难悄悄把孩子丢弃,但肯定会放在一个人们易于发现,且安全的地方,主观杀害的安例非常非常少。”
而如果有意外的话,会不会是同船偷渡的人怕带个孩子太麻烦,悄悄撇下的。
可惜那几天所有偷渡的船全翻了,人也全部溺亡,具体情况谁都不知道。
话说,沈夫人自改开就去了港城,一直在寻找女儿。
那她知不知道,很可能她的女儿已经去世了?
于凝肃且悲伤的气氛中林白青突然想到一件事,忍不住低头苦笑。
“怎么了?”顾培有点惊讶。
林白青突然想到,得瑟了好长一段时间门的楚春亭这几天蔫巴了,不骚扰她了。
她一开始以为是自己黄莲下的多,把老爷子给吃蔫了。
此时蓦然明白,他是费了好大劲,结果却找到仇人家的孩子,傻眼了!
要知道,先是沈家害他在解放前夕没能及时逃到对岸,只能呆在国内的。
到了风声鹤唳的七零年,又是沈夫人害他在革命中因为古玩差点被抓,还失去了一个儿子,他费了老半天的劲,却找到了沈夫人家的孩子,没找到自家的。
此刻老爷子的心里应该也很难受吧。
算一算明天该去给他诊脉,换方子了,唉,她得安慰一下老爷子。
“所以沈庆仪的丈夫到底是谁,还能找到吗?”林白青又问。
有那么个男人,作为母亲,沈夫人不知道他是谁,但是,因为他,沈庆仪放弃了能够上首都读工农兵大学的机会,还生下了她。
他是沈庆仪的丈夫,也是如今沈夫人最恨的人。
那个男人又是谁?
顾培挑了一只丸子一咬,然后没有说话,就只抬头看她,形容非常之古怪。
眼神跟个天真又茫然的孩子似的。
林白青心说这么严肃的事,难道他也要亲一下才肯说?
这还是个男人吗,她是养了一只小狗吗,给骨头才会汪汪汪吗?
她差点就要生气了,但就在这时顾培把丸子吃完了,才说:“能。”
又天真的说:“这种肉丸子里面有汁水,咬破就会流出来。”
撒尿牛丸,可不是会爆汁?
不对,丸子里的汁水可烫了,他是被烫到了脸色才那么怪的吧。